我又一次地走过了它,古旧的街道,熟悉的笑脸,还有响在空气中的风铃。他还是他,一点儿都没有变,和这条老街一样,成为这日新月异的都市中难得的旧景。
记忆一旦被掀开,就象沙子般淅淅沥沥地落下,清晰中带着一点酸,这里,留下了我的少年的青涩和初入青年的憧憬,看看旁边的小学和街对面的中学里面,嘻笑着的学生,就似乎看到了当初的我。自然,一切少不了他,和那个小店,每天上学,放学总要和同学经过小店,免不了受到诱惑买点吃的,或者文具,至今,水果橡皮的清香在我的脑海中还是和小店联系在一起。长大一点后,来小店就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商品,也为了他。不知道他在小店有多久了,只记得刚上学的时候,被妈妈牵着手,经过小店,惊鸿一瞥,看到了他的笑,如午后阳光一样柔和,让我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总是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整齐的黑发,当中一缕微微的翘起。嘴角挂着浅笑,不是那种商人式的,而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柔和的笑容。就冲着那个微笑,小店的生意总是那么红火,总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女学生,而他,总是那么不急不慢。我喜欢远远的盯着他看,从刚入学的时候,到亭亭玉立,他的眼底,有一丝浅蓝,浅的为人忽视,我躲在人群后面,长时间的注视着他,心底慢慢有种无言的情感。唱片机在转啊转,曲调优美而悲伤,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房间,在木质地板上映下一个长长的阴影,我看着旋转着的灰尘,似乎渐渐形成了他的身影,颀长而优雅。我忽然脱口而出:“忧郁是蓝色的。”康奈惊讶的呼道:“这是首狠偏僻的曲子啊,我从父亲的阁楼上找到的,你怎么知道名字的?”我笑了笑,轻声地说,“不,我说的是他。”不在意康奈的不解。康奈并没有在意我的恍惚,她是我的好友,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起,直到大学才分开。
我已经大四了,因为暑假才找到空闲飞回上海和康奈又重逢。康奈兴奋地说着离别后的经历。忽然说到了他:“知道吗,前些日子,我回学校去了。看了老师,不少老住户都搬了,可是居然小店还在那里!还有他,曾经迷倒几乎所有的女孩子的人。他还是那里的店主。我特地又去了小店,他看上去,好棒哦,还是那么年轻,气质也好。”我猛然抖了一下,康奈的话拨动了我心底最深的弦,我发现,经过了大学4年的异乡求学,我还是无法忘却他。我终于,又踏上了去学校的路。他,还站在那里,小店里的那对老夫妻已经头发花白了,可是他,还是我第一次跨入校门的样子,只是,眼底的那抹蓝色深了点。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成熟和忧郁,因为,这是我们这样的青春女孩所缺乏而又一直渴望拥有的。他现在该多大了?28?29?男人就是这样,总是比女人要更能抓住时间的脚步。看上去也就16,7岁的样子,可我们都过了10多年了,又一批放学的小女孩涌了过来,围着他说东说西,就象,当初的你我。望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忽然,我觉得一阵心痛,他不会注意我的。我加速脚步,从小店旁擦身而过。
第二天,我就跨上了南下的火车。也离开了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直到10年后。我已经31岁了,我拼搏,为了生存,我奋斗,为了体现价值,经历了轰轰烈烈的爱情,也经历大起大落的事业,在情人抛我而去,事业一噘不振的今天,我终于又回来了。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除了一颗绝望的心,我又站在了这里。看着阳光下的他,和那抹淡蓝的色彩。“买些什么吗?”他注意到了站了许久的我我摇了摇头,痴痴地看着放在柜台上的镜子,镜子已经不光洁了,一如不再年轻的我,眼角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烙印,我妒忌的看着他,身材还是如此的挺拔,容貌依然没有变,光阴如此厚待他,他,居然一如往昔。而且。在社会洪炉里打滚的我,发现他除了成熟和忧郁的气质外,还非常难得的,拥有现在已不多见的一丝纯真的稚气。时间长河虽然流动不止,可是他是那唯一不变的砥柱。 “你多大了?”我随意的问道。“七百五十岁吧。”
我错鄂地盯着他,看着他恬淡的笑容,我直觉的相信了他。我和他,坐在格支作响的板凳上,喝着不是很好的茶,享受着后院的阳光,我如个羞涩小女孩一样,支着脑袋,倾听着他悠远的声音。他的声音好美,如一杯醇茶。“我的身体和常人不同,也许是细胞生长比较缓慢,一般人的30年大约等于我的1年,智力的发展和常人却无异。发展到一定阶段会慢下来,我也无意变成智力超群的人。我的父母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现象,他们很恐惧,为了保护我。托了一至忠的仆人照顾我。仆人很尽责,一代代传下去,照顾我。我经历了不少时代。看到了八国联军的入侵,看到了民主革命的胜利。”“你长生不老。”我羡慕的说。他无奈的笑了笑,“不能这么说。我会老,可是不象你们这样迅速,我经过很久以后,才适应这种过程,而我一直不敢离开我的仆人一家,因为我害怕我无法融入社会。我倒很羡慕你那种敢浪济天涯的作风。”听着他的话,让我不禁想起了围城,真是绝妙的讽刺,我生硬地牵了牵嘴角,“浪济天涯并不见得如何好。太多人情世故也意味着心越伤,在我看来。要是我能选择的话,我情愿重新开始,可是现在……”我使劲甩了甩头,把快夺眶而出的泪珠甩了回去:“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一切都没有了。”长时间的沉默。我任由他慢慢怃摸我的乌黑长发。我忽然抬起头,笑着说:“不聊我了。说说你把,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在你面前死去,你一定痛恨这样的生命把。”他仔细的观察着我,喝了口茶,缓缓地说“不,生命的延续不在于持久,一个个旧的生命的枯萎,意味着新生命的诞生,我喜欢这家小店,我喜欢孩子,看着我身边的人在迅速的老去,也看着每天围在我店旁的孩子们,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生命不在于拥有,而是体验……你不能说你一无所有,因为你至少经历过了,这总好过无知的空气,对吗?”我哑然,他的话冲淡了我心间的愤懑,好象阳光,拨开许久缭绕在我身旁的浓雾,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情人的抛弃,事业的失败,似乎不再是我唯一的念头了。不自觉的,我记起了,曾经有过的,无声的细语,甜蜜的亲吻,签下第一张合约的喜悦,同事的关心,还有……母亲的拥抱。当我再次醒过来时,我已经泪流满面,脑海中还是回味渺渺。我紧握着他的手,冲动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真相?我是个陌生人啊。”“不,我记得你,小姑娘。”他柔柔地说。“从你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不是总爱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看我吗。无论你长大还是不变,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小姑娘。直觉告诉我,我相信你。”我又一次沉默了,忽然问道:“你,恋爱过吗。”他眼神一黯,“没有,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个懦夫,没有勇气去承受太多的体验。”无数的话语在我心头翻涌,最终,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抚他那完美的脸,"走出小店去,去试试,在这里,你看到生命的交替,也许更远的地方,你会找到生命的真谛。我们都在寻找,可是,你比我们更有可能,因为,时间为你而留步。“我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我强忍着,装作不在意的站起身,“谢谢你的茶,也谢谢你,你让我懂得了。生命不仅仅只在乎果。享受过程也同样是享受生命。我会重新开始的,现在还不晚,时间对你的恩赐更让我感受到了紧迫。我要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可是,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50年了,我的满头黑发已经变成了银丝,我的生命快到尽头了。 50年里,我经历过背叛和欺骗,可我并不后悔这一生,因为我也有过美好的时光,我始终记住他的话,我在不断的体验生活。每次重大的打击后,我总能擦干眼泪再站起来。看到太阳,就象看到了他,我在和时间赛跑,享受短暂的生命。
我的丈夫很爱我,我的子女很孝顺,我有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在我晚年的时候,我还常常回想过去,总是满意的点头。认为没有虚度时光。我曾经回去过,可是小店已经不在了。那对老夫妻也死了。我找不到他了。有时候,在闲暇之余,我常常会想,他去哪了呢?是否和我一样?在追求生命的真谛?如果当初,我能再多点勇气…,跨出那一步…我不敢想了。
“奶奶…奶奶……”梅勒跳跃着进来,都为人母的人了,还是那么调皮,她是我最疼爱的孙女,一直在法国长大,和我的性格最象,容貌也象。去年刚结婚,听说丈夫是个法籍华人。”我把OK带来了,你看看啊。刚满月呢,妈妈说,您看了准会高兴,和他爸爸一样的漂亮也!“梅勒满脸笑容的把重孙举到我的面前。我摇晃着小OK的小手,逗着他,仔细打量着,清秀的脸庞,高高的鼻子,柔和的笑容,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我压抑住砰砰跳动的心,眼光渐渐静止在他的眼底,那抹淡淡的蓝色……我赶到一阵目眩,我抬起了头,他,就站在门口,遥远却又接近,简单的白衣黑裤,整齐的黑发,当中一缕微微的翘起。嘴角挂着浅笑,不是那种商人式的,而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柔和的笑容。一切如此的真切,看上去,他比当初更成熟了,多了一些沧桑气,可是,眼底,那抹淡淡的蓝色,还是如从前。他淡淡地走上前,抚摸着我的满头银丝,还是用着当初的口气,轻柔地说:“小姑娘,还好吗?”窗外,不知道谁家,在放着一曲久远的曲子,名字似乎…就是忧郁是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