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死死地不肯醒来。
每次老钟迈着笨拙的步伐艰难地挪动在宿命的轮回时，我总是不能自已，眼里有种湿润的东西在打转。然而老钟只是安分地响着。
老钟斑驳的外衣像它的年龄一样苍老，但它的嗓音依然洪亮，回荡在不大的屋里。早晨六点，第六声钟敲响时，我总会神奇地睁开眼，开始嗅空气的新鲜。
我突然坐了起来。讨厌的阳光在窗外吵闹，时间已经很不早了，我还来不及用疼痛的大脑思考，一种可怕的静已浸入全身，我开始发疯地呼喊母亲，苍白的喊声孤独在空气中，一种冷从心底升起，我清楚地看到双臂在轻轻地颤动。
我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风般地冲出卧室，我呆了。母亲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失神的双眼凝滞在前方。我永远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双人的眼睛，看不到丝毫光亮的双眼流动着一种大的悲哀。也许是我的出现，那双眼闪过些许光明，但那只是一瞬，很快被吞噬。
直觉告诉我屋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目光闪电般掠向那个熟悉的角落，空白，老钟熟悉的身影已幻化为一片空白。我终于悟到了点儿什么。或许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对老钟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时候竟神经地觉得母亲爱老钟比爱我要深得多。
母亲从不和我谈起老钟的事。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对着不停摇动的摆嘀嗒在空气中的响声半天地出神，而母亲会和一个我叫做父亲的人躲到里屋半天不出来。后来，那个人不再来我家。后来，母亲便凶狠地将钟抢了过去。好多天，我像躲狼狗一样躲着老钟，小小的心灵充满着对它切齿的恨，然而看到母亲憔悴的面容，我心软了。
我慢慢地坐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粗糙的手，什么也不说，维持着那份难耐的静。我知道，一切的话语对母亲都不会起哪怕是丝毫的作用。 是的，我不懂她，但我会尽量去懂。我感觉到手被母亲紧紧地握住。
慢慢地，我长大了，在母亲和老钟的苍老中。我一直暗自高兴，母亲面对我总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般的笑，而送给老钟的却是冰样的冷，这是我偷偷发现的。消除了对老钟所剩无几的恨，我们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每次在玩伴那里受到委屈，在别的大人那里听到一些不太懂得关于母亲的恶毒的话时，我总是默默地向老钟倾诉。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去烦母亲，母亲真的已经很累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那么的勤劳，那么的坚强。母亲的手从来没有闲过，母亲的脸从来没有哭过。但有一段时间例外。
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单独和老钟在一起坐一会儿。只有这时，她那双手才会静静的趴在腿上，只有这时，我才会看到母亲的眼里晶莹地闪动着，这是我在门帘后偷偷地看到的。谁都没告诉。
母亲轻轻的吐出几个字：“老钟坏了。”然而我却感到了空气的颤抖。我紧紧咬住嘴唇，将哽咽压在心底。
母亲的头发以比时间更快的速度灰白着，我和老钟伴着她走到现在。对于别人，时光像水一样轻易逝去，对于我们，它却在美丽与哀愁中蹒跚。那些辛酸的过往，我不想再提起。本以为我们会平静地过下去，像从前一样，平静的活着，平静地面对一切。然而……
盯着母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我试图走进那双看过了太多人生况味的眼球。
我知道，现在唯一能陪在母亲身边的只有我。
我紧紧握住了那双粗糙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