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
海誓和山盟 我答应视死如归
海誓对山盟 我愿意望穿秋水
海誓爱山盟 我拥护爱情万岁
海誓怕山盟 我发誓永不后悔
黛安是立冬那天辞的职,这一年冬天,她27岁。
12月7日,大雪。小素留了言给她:泰福楼,围火炉,我等你。时日,黛安在家闲着已有1月余,没了烟熏的环境,皮肤居然红润起来。洗了澡,湿着头发,穿着复古的缀满蕾丝的棉布裙,出门。上海的冬天,混杂着海上的湿气,阴潮得刺骨。黛安不是美丽的女子,娇小,蓄过肩的头发,明眸皓齿,笑起来却有令人安心的气质。
等车的时候,街边有个礼品店,黛安想给这个年轻的女孩买个礼物,一眼就看中了半人高的树袋熊,付钱买下,抱在怀里,把脸贴在长绒熊上,可以感觉一些温暖。寂寞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拥抱,黛安枕着树熊的那一刻真是心满意足。那远方的男子呢?不羁的心终于没能为她停留。
路上费了些周折,赶到时,小素已经到了,怀里抱着同样是半人高的维尼熊。和小素认识,像是种安排。台风夜,黛安无眠,在网上写下:9月7日,白露,衡山路寒舍,我请喝茶。小素是唯一来的客人。穿着豹纹的露背衫在笙歌四起的繁华里像朵娇艳欲滴的花:“我,20岁,小素,看到你的帖子,今日白露,来赴你的约。”陌生的脸上没有妆有少女的灿烂与芬芳。多么明快自信的孩子,黛安心里赞叹着,而自己的心早在1000公里来回奔波的年岁里斑斑驳驳。
两人初见了彼此怀中之物,都有意外,随后相视而笑,吃的火锅有个好听的名字:冰火缘。小素要了许多菜,黛安轻笑着,不要点那么多,我们可没有四个胃。
“你太苍白了,冬天本来就是要进补的,再不调理你还想不想活?”小素的执意,黛安终没有拒绝。
席间,气氛有些沉默。小素比上次见面落寞了很多。黛安几次话都要出口,最后终没有说。20岁,本来生命中最绽放的花季,可是谁没有心事呢。小素不停地为黛安烫食物,殷殷切切地关照黛安多吃点,要好好地爱自己。那一刹那小素仿佛成了黛安的母亲。黛安想起上次曾告诉过小素,自幼体质不好血压过低,有不详的心脏病,待到青春期发育似乎自动治愈了,后因为常常熬夜做兼职,吃饭总是没规律有一顿没一顿,久久便落下了病症,旧疾一起复发,频繁地出现昏厥,好在都是虚惊一场。被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子关心着,是一种怎样的牵挂呢?我要很多很多的爱,黛安对自己说,可是到最后还是付出很多很多的爱。
火已经熄了,汤变得浑浊在上面冻起一层油,到底两个女子还是没能吃掉多少食物,讪讪然都没有要走的意思,陪坐的是各自送给对方的长绒玩具,景色到也瞩目。都是寂寞的人,这和年纪无关,所以自己疼自己,最后疼着自己的影子,于是惺惺相惜起来。
冷,冻彻心扉,浸淫骨髓。黛安紧紧抱着维尼熊,衣锦夜行。想起北方小城的日子里,Real牵着她的手走在大雪过后白色的大街上,雪下得厚重,松松地积了一层,吱呀吱呀踩着作响,Real说这是Ash of time。时间的灰烬,便是燃烧过的生命。时隔数年,黛安依然穿着长长短短的江南布裙,长发如缎。
过着独居的日子。一个人在外面住久了,难免生出许多洁癖来。黛安把屋子收拾得干净,地板擦得光亮,浴室蔓延着青柠的香气,柜子里用IKEA的纸盒分列排得整齐,冰箱不留隔夜的菜。闲居的日子,收养了一只猫,黑色条纹,传说中用来换太子的宠物。在菜场落市的时候见到它的,蹲在一个修车的铺子门口,哆嗦偎社的模样,毛难看地纠结在一起,然眼神傲气,并不期望路人施舍。黛安和猫对视数秒,然后走过去,伸出手,猫没有反抗,跟她回了家。家里多了个生命,居然也热闹起来,黛安不再不定时地打发自己的胃,每天按时给自己和猫做饭。猫似有灵气,黛安只教了一次它便懂得了自己在抽水马桶上排泄,不给她添多余的麻烦。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已经对暖冬生出惯性来的黛安,对着突如其来的寒冬更是冻得无措。冰冷的夜里,黛安越发思念Real。她一直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她穿了江南蚕丝的绣花小袄,坐了14小时的火车,去北方见Real。
那是大雪初停后阳光明媚的一天,正月初十。
黛安随着人流走到广场。北方的冷,干燥。半个小时前才通知了Real,想给他一个惊喜。城市是陌生的,天空很澄净,空气里有风沙。
我来看你,黛安低语。
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做安排?轻责里是惊喜的声音。
黛安淡淡地笑,这样更好,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Real满眼的暖意,怎么会?傻孩子!说着搂她在怀中。
黛安伏在他的肩上,泪满面。为什么急急地要来,因为那封对她晴天霹雳的信啊。但是她没说出口。
Real请了假,带黛安去看黄河。冬天里,游人甚少,他们要了一匹马,合骑着。Real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黛安,怕她跌倒怕她冷。黛安心中期望着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可惜路总有尽头。
弃了马,改坐手划船,黄河正是旱季,露出河心一滩滩的淤泥,像充气的跳毯。Real拉着她,开心地跳来跳去,像个孩子,一点看不出黛安眼中的心事。黛安便顺着他,陪他疯,不忍心见他落兴,只委屈着自己。
那天,Real给黛安拍了很多照片,张张都是神态明丽。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两排脚印,Real一直没有松开黛安的手紧紧地握着,仿佛要掬她在心口。山腰路过一个窑洞,有老妇人在门口卖茶。黛安说,我们去歇一歇。心里剔透,是要留住这一刻,即使只是瞬间幸福。
黛安从窑洞推门出来,只听得Real说,笑一笑啊,快门永远停留在那一脸灿烂的笑容里。
那夜,Real没有走。
你爱我吗?黛安终于问出口。
你可以让我爱吗?Real还是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Real,我们结婚吧。
我们还年轻。
黛安不语。已经听见自己心里有清脆的破裂声。是的,只是年轻,却不愿反击。
唉,算我倒霉,我娶你。Real吻着黛安的发,你这孩子。那年Real 25岁,黛安23岁。
黛安半夜醒来,见Real睡得塌实,头发散在脸上,手紧紧地圈着她,仿佛要这样守护她一辈子。泪又上涌。自小她都是个倔强的人,要自己做到不在人前哭,却在Real面前一次一次地控制不住。
习惯了某一种体温,就会愈发的依恋。
那夜,黛安收到陌生女子乔的信,言辞激烈,说Real是她的男友。信不长,却一句句撞在黛安的心口上,叫她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你可知道那晚你打电话来,干扰了我和他的私人时间。你不觉得你的举动过于亲密了吗?”“为了Real,我可以不要生命不要工作不要家人。”“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你放弃吧。”
机场
Real替她系好了围巾,若无旁人地吻她,抱她。乖,下次来前告诉我,我好安排。
黛安知道这一走将不再见Real了,也许便是永别,撕心的疼将她撤碎,抛在半空中又重重地落下,却强忍着不哭。
为什么不在情人节你生日过来?Real捋着她的头发,把登机牌交给她。
乔好吗?那天你会很忙的。黛安的声音淡得如水。那般明净的她,终于给这次北方之行做了交代。
没能料到的是Real哭了,抱着黛安,泪湿了她肩上好大一片。“她是我的前女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怕你难过。”黛安的心都要被他的眼泪淋碎了,高她一个头的北方男子,洒热泪,说,我爱你。“我们要在一起的,黛安!”
他要,黛安便给他,不忍心拒绝。我要我们在一起,仍是这么一句已经叫黛安死
心塌地没了最后的防线。攻击也好,退守也好,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是一切
都是假的,她也要信他。
待到广播里重复播报她的名字,黛安必须登机了,是泪眼对泪眼。她留下,她自此留她的全部心思在这陌生的北方小城里。
转眼就是立春,小素常常带着食物去黛安的小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一起听英伦的音乐,看各种午夜影片,有时就住下不走。猫因为不再流浪街头,毛也丰厚起来,甚乖,一并挤在黛安的床上。黛安那时已经在家替一个公司做设计,活不多收入却也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小素说这样才好,不要让自己太累,你要多多保养。想起黛安早年,为了来回不菲的机票钱,常常奔波在公司和肯德基之间打工夜里还替别人写稿赚些额外的收入就忍不住为她心疼,小素乍听说时,简直气坏了,凭什么你这样。黛安只是笑,他工作不稳定,上海总是大都市,即使收入微薄总好过别处。
黛安那次又晕倒了,小素刚好在,扶她坐起,死命地掐人中,急得要打120,好在后来黛安还是悠悠地转醒。你想吓死我啊?小素微嗔,自那次后,小素索性般过来住,一直督促着黛安去做全身检查。黛安心里感激,也许上天总是公平的,在关了一扇门的同时给你开了一扇窗。打听下来,手术费用很贵,小素怜着,也知暂时无能为力,只好加倍地留意黛安,即使她洗澡时间过长也会紧张。黛安很喜欢洗澡,将自己身子浸没泡沫里,许久才披上宽大的棉裙开始做晚饭。她常常会去买各种棉质的睡袍,镶着蕾丝或者菏叶边,在夜里一件件地换上,烫平,叠好,挂在衣橱里,最后越积越多。
春天来的时候,猫已经长大了一圈,毛色光亮,见黛安看书看碟就慵懒依偎在她身上,有时候和黛安对视,有时候常常半夜在屋子里无声无息地走动,大多数的时候只趴在阳台上发呆。
黛安生日那天,买了她最爱的马蹄莲,插在方形的透明瓶子里。在煤气灶上炖了鸡汤,放了扁尖、咸肉、枸杞、黄芪等在汤里,等小素下班回来。顺便去了当日的报纸上来,见里面还有一个邮包,来自大洋的彼岸。拆开看,是副意大利的小牛皮手套,大小正好,还有个短笺:黛安生日快乐。记得你是怕冷的,希望能在上海阴寒的天气里,让你取暖。
放下信,黛安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又是满怀的疼。她想起24岁本命年的生日是Real陪她度过的。黛安下飞机刚到宾馆就有快递送来大束白色的玫瑰,还有开满玫瑰的蛋糕,随后Real才懒洋洋地背着吉他在黛安惊讶里出现在门口。Real带她去外面吃饭,那餐厅很小,却可以在墙壁上任客人涂鸦。黛安画了Real的像在墙上,写下:相吻以湿,相濡以沫。签了日期,笑语,这便是日后的见证,不许你赖。Real紧接着跟下:忙碌的快餐时代,上帝也是忙的,别去乞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了,不过是另一个计量单位而已。如果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请让我爱你;如果不能给你一辈子,请让我给你一分钟。在黛安心里那却是永远停留的一分钟。
那天,Real说最好的要留到最后,他们做了一个翌日凌晨前夕的电话提醒,点蜡烛时细数发现只有22根。Real说,瞧我的,取了2根蜡烛从中分裂成4根,插在蛋糕上玫瑰的蕊中。“这是你,这是我,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猫。”执手相握,黛安无语竟成凝噎。
她睡不暖,仍是冰冷,Real将她的脚捂在怀里。她记得人常说,爱一个人,最先消失的是容貌,然后是声音最后是体温。
仍然照了很多照片,黛安穿着细肩带的白色棉布睡裙,长发散落在肩上,舍不得吹灭那些蜡烛,衬着跳跃的烛光,像夏季里最后的茉莉一样纯净。
小素回来的时候,黛安已经绻在沙发上睡着了,肤色依然苍白,却更显得明净了。猫吃饱了,正舔着爪子。见黛安的DISKMAN还亮着,便想去替她关了,随即一想又好奇地戴上她的耳机,录音很清显得背景空旷,一个声音净冽纯净的男生唱着歌,除了吉他没有别的伴奏,有些单薄,却听得有些伤感:“跟我去爬山吧,山上有雪莲花。跟我去采雪莲吧,用它装饰咱们的家。坎坎坷坷你不要怕,爬到山顶我找到了花,山风扶起你的发,美貌仙子也会嫉妒你的家……”也许承诺只是因为没把握,小素恨黛安的这样对Real执着,以为不值,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却用尽一朵花开的时间。她们是不同的人,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女子,一个是犀利的现代女子,却因为友情走到一起。20出头的小素,敢爱敢恨,不相信永远,她说爱我,请疼我,但别让我疼,否则对不起。而黛安心里愈是爱,因为不得,感情愈发内敛地收着。遂,隐忍成了一种刻骨的疼。
黛安一直梦起那些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坐在草地上,Real弹着吉他一起唱歌的样子。她说:“初初见你,人群中,青春飞扬。”他答:“处处见你,暮色里,遇见幸福。”他们录下许多声音,唱歌的,嬉笑的,对白的,然后刻成CD,各人执一份,说想念对方的时候就可以慢慢熬过那些长夜。
惊蛰过后便是清明,天渐渐暖和起来,黛安平时只去附近的便利店,只待小素休息的日子一起上街看风景,买些唱片和碟片回来看,因为放心不下猫。黛安说街上的Café店越来越小资了,一家比一家叫人看得暖和,便要拉小素进去。小素不许黛安喝咖啡,说刺激心脏,只要了玫瑰茶给她。黛安只是笑,说二十八年都这样过来了,你怎么比死神还惦记。黛安说最近做了一个大的设计活,得了一笔款子,我们去旅行吧。小素说好,你想去哪里?我想去天津。小素惊讶,手里的杯子落到桌上,咖啡被洒了一桌,仍是不太相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以黛安的性格绝不会从一个钢筋森林逃到另一个钢筋森林。黛安抹着桌子,说你怎么还这么冒失,我只是随便想去走走。小素心里奇怪,只若是黛安不讲也问不到什么,只得随她去了才会知道。
把猫托给了宠物医院,两人坐飞机去了天津。飞机上,黛安一直失神,忍不住要想到那些年的周末她固定坐14:25的航班去北方,然后换一个多小时的民航大巴到Real所在的小城,等Real下班。小素怕她沉溺在那些候鸟生涯往事里,不时地和她打趣,和她说算命扶乩求签等各种故事。黛安知道小素的心意,顺着话题和她聊少年时有个瞎子给她排八字。说她命犯野血宫,气亏体弱,四处相克,绝无弟妹。十年流水运。1~11岁欢无忧,12~16岁小磕碰,17~23岁遭变故,24~26为背运,感情坎坷。28岁前要成婚,否则世事难料,自当看造化。若过此劫难,28岁后出洋,贵人相协,富贵天年,68岁后一切随天意去留。说罢黛安自己也笑了,有睿智的朋友曾告诉她,时也命也。其实无非是手心一根线,教世人百般揣测千次端详;却又只是脚上一红绳,茫茫人世间寻求一点所谓的安心与宁静。
回到市区,黛安四处打听卖打口带的地方。路人都说现在早没打口带了,都什么年代了,可黛安不甘心,说即使路都拆了,我也要去看看。最后还是问到了,那个地方现在只卖D版的CD,黛安仍是高兴,来来回回在那里逛了很久。最后,她要小素先回去,她四处逛逛。小素哪肯让她一个人去,心中的疑团渐渐浮上来,尽管黛安掩饰得很好,她仍不会相信她会随便到天津来走走。
果真黛安要去子牙河南岸的团结路。她一路数着门牌号走过,最后停在11号前,不肯离去,久久凝望,一颗颗泪珠挂在颊上。她来,仍是为了Real,她便是为他,收藏起自己所有的理想和信念,只盼能把爱情捍卫到底。Real认识黛安之前,就在这所城市里住了整整三年,他曾告诉过她,他住团结路11号,他说他常常去买那些那些英伦的打口带,吃十八街的麻花,然后背着吉他走边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处。他说在音乐里找到快乐可以忘记现实里的痛苦。黛安这番来,遍是要顺着Real的足迹,来寻找他的气息,在这他多年前逗留过的城市里。
无数个深夜里,Real曾细细地给黛安说那些黑色却让人击节的电影,他一直推荐黛安去看《Train spotting》。那里有灵魂的挣扎,Punk的音乐,苏格兰最肮脏的厕所,毒品和放纵。他让她去听《Perfect Day》,说《Train spotting》中,Renton吸毒过量后,游离于被拖往医院的路上,耳边响起的就是Lou Reed的《Perfect Day》。说看来Perfect Day离不开音乐。说有音乐的日子就是perfect day。他和她说音乐。他说:“黛安,我喜欢及至的东西,但,注定是不长久的,伤花,所以怒放。很多人喜欢我弹琴的样子,其实我唱的是我的专注,这一刻,我感觉我就像针,尖锐而皎洁,我只有那么一点,你只读到那么一点。”
她去北方出差,Real知道她定会嫌行李重太麻烦,心里惦记着知她怕冷,一再的关照她多穿衣服。她加班到凌晨,Real陪她,说怕她寂寞。Real每天早上收听上海的天气预报,叫她注意冷暖,不要病了。她总是笑着嘴上说,冷暖自在心头,心里却有满溢的幸福。慢慢的不知几时起,Real成了黛安的全部。
她问他:“两千万,一辈子,卖给你,要吗?
他反问:“两千万,分期付款,一辈子,卖吗?
再末,他说傻孩子,我娶你。
便是这薄薄的一句,叫黛安无怨无悔。
端午,黛安无事逗着猫玩,你再这么胖下去我可要抱不动你了。猫可以称之为大猫了,体态丰腴,学得像孩子一样用爪子勾着黛安的脖子,小素拿着鸡毛掸子佯装着掷过来,怎么这你也妒忌?要人人像你人比黄花瘦才好?小素没有说出口的是,黛安即使是在爱着的时候心里也是忧郁的,她无法真正的相忘于江湖。所以只能这样忧伤的相望着,整整1000公里的距离,我们的眼泪不会是任何人的汪洋,她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怨憎会苦,爱别离苦。
黛安买了艾白回来,熏的一屋子异香。小素戏谑,就你有这心思,把生活过得这么生动。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碟,听的那句台词:“他什么都希望比别人做得好,但一旦明白自己什么事都做错了,他也依然固执,似乎他错得理直气壮。”黛安像被人点中了心事,他一再的对她说,会好的会好的,。你好我好最重要,,如果乔也好,那便最好。他总希望能做好,即使错了也希望下次能好起来。而昨天像一个阴影,纠缠所有的人,不管我们是演戏的还是看戏的。
他说今天大雪初停,明媚的日子让他恍惚得以为黛安又来了。他说坐车的时候闻到清冽的香水和黛安用的一样,回头却看不见她。他说她这棉布睡裙很可爱,他喜欢见她穿。他和她天马行空地侃,末了却幽幽地带出一句我想你了。于是黛安一再地去。黛安没有假期,是以要珍惜和Real相聚的每一分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来回二十九小时的火车上,只能一再地为机票拼命。
如许经年
终于有一天还是走到了尽头。
Real到上海来看她,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紧紧的。大署天,可是她还是冷得打颤。他说我爱你,黛安。可是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再失去我了。他说黛安,你是坚强的,你还有期望你的父母,你还可以去STANFORD完成你的学位。
天旋地转
黛安倒下了,如当年的除夕接到乔的那封信,心碎的没有丝毫的完整。那年她读完信便病了整整一个星期,发着高烧,差点又引发心肌炎。稍好些,便挣扎着去北方看他。她装作轻描淡写的问他,乔好吗?黛安不在身边,他百般无聊的时候认识了乔,一时糊涂便和她上了床。事后后悔,怕黛安生气,想自己把事情做好的,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黛安信他,他会把事情做好的。可是她却太纯厚,太相信他们的爱情能驱走1000公里的寂寞。
明明是她被击中了,他却还要她坚强。
乔毁弃了自己本来该有的婚姻,和所有反对的朋友决裂,要和 Real在一起。她的纠缠,Real挡不住,事以妥协。黛安太远,即使她没命的工作来和他欢聚,总匆匆又要离别。
我爱你,黛安。可是我没有办法。
Real走时,黛安特意录了一盘歌给他,她自己弹着钢琴幽幽地唱,琴声如诉。还把两人那时照的照片都洗了一份,一张张标好地点日期列在册子里给他。又整理了他们以前写下的关于音乐关于电影关于生活的所有文字,印成集子给他,绿色的封面,盛开白色的花。他曾对她唱过要用雪莲装饰他们的家。Real在扉页上写下:这些文字会验证我们的青春岁月,会见证我们擦肩的每个人,会见证我们的每个一分钟的真诚,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用生命去坚持!
黛安去送他,自己忍不住,一直咬着牙硬是支撑着。懂事之前,情动以后注定有些人相遇、相识、相知,最后分离。两人坐地铁去火车站,地铁是这个城市最冰冷的表征,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也上演着离别,却只有大幅海报上明艳的美女或者内衣秀,似是而非地嘲笑着。下得候车厅,黛安说,我不送你了,我怕受不了。我坐这边的车回去,你坐那边的车走,这一次你看我先走。
Real吻她,如他第一次吻她那般霸道。对不起,黛安。我想把事情都处理好的。
黛安要坐的车,缓缓来了,两人的心都如绞般疼痛。太阳重新升上来的时候也许有些人就真的永远不相见了。Real用力抱她,都是一脸的泪。Real说,30岁以前我不会结婚的。黛安听不出这话里的滋味,她不敢去猜。她运气总是不好,他和她都真心真意的爱过,已是她全部的支柱。她说别去掩饰什么,起码那些经过属于她。
黛安上了车,门关上的刹那,眼泪落湿了衣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地铁的门居然又缓缓地开了,两人都是意外,黛安走到门边,终还是留步,朝Real拼命得挥手。仍是那般晶莹剔透。
出梅以后,黛安说这黄梅落了一季的雨,下得人心也悉悉索索的,该要好好晒晒衣物。小素道也对,不如趁机大扫除,这一整理却翻出了许多尘封的文字。在ASCII码横行的数码时代,小素才发现黛安还写得这样一手飘逸的字。她在纸上写着叫她以后痛却一生的开始:
8月14日,黛安怎么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们是在一个公司展览会上认识,她是主,他是客。他说我也是做这行的,认识你很高兴。黛安礼节性地与他握手,谁知他却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如此大胆的男子,叫黛安格外多留意了几眼。瘦,头发蓄得几乎和黛安的一般长,干净,穿一条毛边的牛仔裤和宽大的红色T恤,嘴唇很薄,很好看的弧型,眼睛里有不羁的目光。
会议结束,她要回南方,他要回北方。本以为浮云众生,天各一方,只不过多一个认识的人,确是错了。一开始淡淡的,刚好有些许业务邮件的来往,原来不是Real的事,他却接了过来做,渐渐和黛安熟了。黛安曾写下蝴蝶梦为周庄,蝴蝶之不幸也。留着暗红的血,淌着低婉的怨,蝴蝶坠落;盼着悲伤的旋,望着痴迷的月,蝴蝶沉沦。用一生换得一次,用生命换得灿烂。不完美也要精彩,偶尔妥协,拒绝后悔。Real说喜欢,便让他所有的朋友都来读黛安的文字。他找到了黛安的主页,说你的页面怎做得这般难看,你是艺人,我是匠人,说吧,要什么风格的,我替你做。黛安说喜欢KENZO的香水,清冽,Real说好,那么便做一个纯色的网站,于是黛安找了些刚毕业时照一组白衣白裙的照片给Real发过去做底色。那些照片上的女子长发如丝直泻,眼波流转,低眉浅笑,不漂亮,却让人无法拒绝。Real收到,说喜欢,却怎么也舍不得公开放到网络上让大家欣赏。黛安说也罢,下次照些新的给你做吧。
那一日,黛安发邮件给Real时留了手机号码。不多时电话响,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喘很急,只是唐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黛安正好赶着做事,便匆匆收了线。很多年以后,黛安才知道,Real得到她的私人电话号码甚是激动,苦于身边一时没有可打长途的电话,便一路飞奔,穿越了半个城市,给她打这通电话。便是这份最初的激情,叫她后来一直念着他的好。他只一场奔跑,却叫她投入了全部,到头来还是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
……
黛安走的那天,霜降。父母赶过来,终于见得了最后一面。这些年里父母明显地衰老了,心中早已原谅了女儿接受了事实,却都一直放不下面子,这几年间到底不曾相见。母亲拉着黛安的手,话已说不出大滴大滴的泪落下,那么鲜活的女儿转眼就要香消玉损,为母的心实在承受不起这打击。父亲也已哽咽,就这么一个独养女儿无限的希望她过得幸福,所以对她的溺爱便表现在对她的期望上,希望他争气出人头地,最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素早在一边泣不成声,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深知黛安最后还是惦记着Real,从来就不曾忘记过。爱情是场浩劫,带去了所有的力气,得不到拯救。她这一生一世,便只是一生一世,不能更好,不会更坏,总要“阵亡”的。
“你好Real,我是小素,黛安的朋友。她昨天去了,心脏病。”
葬礼上,小素终于见到了Real,一身素蓝,瘦,长发,有和黛安一样忧伤的眼神。到这时,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黛安说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他,不再见他,他才会把我记起。Real虽不是最好的,却是黛安握不住的。
景再现,物已归,雪莲花开,白衣终于飘去……
Will you remember the dress I wore?
Will you remember my face?
Will you remember the lipstick I wore?
The world is a wonderful pl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