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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条鱼的前世今生 [打印本页]

作者: 阿紫 时间: 2004-2-18 17:28

前言：
说真的，祖国的文学作品中对于非人类物种感情的描写，也确实是够多的了。整整一部《聊斋志异》，让所有异类扬眉吐气。这以外，最经典的要算白娘子与许仙，最幸运的要数张珍与鲤鱼精（越剧‘追鱼‘），最悲戚的……
（一）
他急急地走着，全然不顾石板路的湿滑。
他手里紧攥着钱，额上冒着汗——家中，母亲正等着他买鱼回去，好煮汤给病中的父亲喝。母亲有农活脱不开身，只得让小小的他去市场——‘记住，要买鲫鱼！’
卖鱼的都聚在一起聊着。谁也没注意这个小男孩的到来。
而小小男孩，也并没有在那些鱼摊前停留。
他驻足在一个小小女孩的鱼盆前。
说是鱼盆，其实里面只有一条鱼。
况且，那条鱼，根本不是可以吃的——那只是一条金鱼。或者，像金鱼——因为它实在太美丽了。不会有人相信这么美丽的鱼是可以煮来吃的。
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熟，可是他毕竟是个小孩。见了那尾鱼，就再也挪不动步了——他惊叹于它鱼鳞的色泽，也看得出这条鱼并不安于现状。
‘要买鱼吗？便宜。’女孩怯怯地说。
男孩方才想起这条鱼是这个女孩子的。
‘这鱼不能吃。’男孩低低地说。
‘……’女孩无语。

‘哈哈…….那种鱼如果吃得，明年地里的庄稼要倒着长了……小兄弟,买鱼吗？我这鱼好，活蹦乱跳，包你鲜！’——突然的一阵放肆的大笑，打破了女孩的沉默。女孩隔壁鱼摊的卖鱼人凑过来对着男孩兜生意。

男孩凑过去，果然是鲜蹦活跳的鲫鱼。

付了钱拎着鱼回家时，男孩满眼都是那尾鱼与那个女孩的影子。他还记得那些卖鱼人起哄时她涨得血红的脸与盈满泪水的眼，和，想逃避却无可奈何的，楚楚可怜的身影。

把鱼交给母亲后，他转身走了。无意识地走了很久后，才发现他是在去市场的路上。

天已经开始暗了。那些卖家有些已经开始收摊。可她还在。那个瘦小孤独的身影与那个小盆。

女孩认出了他。因为几乎没有人在她的鱼摊前逗留。来两次的更只有他一个。
‘你怎么卖这种鱼？这鱼不能吃。不会有人买的，你快回去吧。’
‘……..’
‘你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吗？没有人会买你的鱼的。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
‘你是聋子吗？’
‘……..’
男孩愤愤地转身，身后却传来嘤嘤的哭声。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男孩急转身。
‘我知道这鱼不能吃……我知道我卖不掉……可是我没有别的鱼好卖……每次我抓上鱼，都叫他们给抢走了……我只有这条……’女孩诉苦地说。
‘他们？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爹娘呢？’
‘我也不知道……’
‘你从哪里来的？是本地人吗？’
‘……’
‘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男孩有些急了。
‘你？你要帮我？’女孩仍在抽泣。
‘当然！要不我回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被人贩子拐出来的……我和别的女孩子……我逃出来了……一路要饭要到这里……这里一个好心阿婆收留了我……可她……又死了……剩下我一个……我只好捞点鱼来卖……可是我抓住的鱼总是给他们抢走……我抢不过他们……今天只抓到这一条……他们不要……我就来卖卖看…………’
顿了一顿，她抬起泪眼‘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男孩端起盆……‘你跟我回家吧，我娘是好人，她会要你的……’

（二）
小小女孩，哦，不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女孩了。她和他，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她，明晚，就是他的女人了。
‘能娶到你，真好。’男孩幻梦一般的眼神和语气，让女孩脸红垂首不语。
……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女孩也用那种幻梦的语调问男孩。
‘当然！那条鱼嘛……还多亏那条鱼了……’
‘那天，你娘没说什么，不过她心里应该不太高兴吧……’女孩虽这样说，却没有一点不安的语气，因为，明天将成为她婆婆的那个女人，一直很疼爱她。
‘怎么会呢？我有天晚上听到娘对爹讲，真是天赐我们这么一个好女儿……’
‘后来呢，讲下去啊。’
‘后来，’男孩侧身更紧地搂住女孩，‘后来，我睡着了……’
‘好坏！……’
……
望着落日的余辉，女孩若有所思……‘我们把它放了吧。’
‘谁？’
‘那条鱼啊。’
‘恩？……’
‘我觉得，是它让我们在一起的，我们养了它这么多年，也该让它回家了……’
‘呵呵，从没看过鱼这么长寿的……’
‘我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好，依你，明天一早就去放了它。’顿了一顿，他又笑说，‘不知那鱼味道好不好。’
‘你讨厌！……’

(三)
那条鱼，就是千年之后的我。

有些鱼可以在修炼之后幻化为人形；有些鱼却只能被吃掉——我真的不知道，对于一条鱼而言，哪一种生存，或者死亡方式，更好。

在碧波潭里修炼千年的我，化身为一个女人，来到人世。

我来了，是有一个最俗却是最合理的原因——报恩。

当年，就是那个男孩，亲手把我放入河中。
在他们家居住的时候，也多是他来喂饲我。

凡是和我身体（当然是鱼身）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我轻而易举地找到。因为，籍由肌肤与鱼鳞的触碰，会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在我们之间发生。

而‘还债报恩’一说，并不是我们自做多情，也不是我们知恩图报。那只是那个联系的‘副作用’——如果不‘还债报恩’，我们就算幻化成人形也不会开心。

所以，我要找到他——理由很简单——只是为了好好享受我作为人的乐趣。

（四）
时光流转，我修炼圆满投胎化为女身时，已是公元2004年。
他已是一个三年级的大学生。

这样，接近他，对我而言，变得困难重重。

因为，我的目的，是要接近他的身边。
可是，他身边不能凭空多出一个‘女大学生’来。

唯一的办法，只有附身。

这样古老的法术，要施在21世纪的大学校园中，听起来的确像天方夜潭。
可是，我做到了。

他身边的女同学，漂亮的早已名花有主。那些丑的，我也不屑于附——要知道，我的人形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是沉鱼落雁。——于是，只有找一些中等姿色的。

作决定并不太难，我几乎第一眼就看上一位——算不上漂亮，也算不上优秀。只是那种很普通的女生。（‘太漂亮太出众也不好’……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五）
因为不太漂亮，我始终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始终找不到机会，所以我做人也不开心。因为不开心引发的沉闷再加上这位被我附身的人的天生的孤言寡语，让我始终找不到理由与他做进一步接触。……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
我很着急，因为，我们的‘报恩还债’，是有期限的——要在找到他的一年内开始实行。如果过了一年，我还没有以我的方式向他表示谢意，我会被打回鱼身。而且，当年他的放生之举，等于赐给我第二条生命。小小的不成比例的报恩，是不合规矩的。应该有一次大大的报答来回馈那场放生……
……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爱上他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接触，但是那么久的关注，是不可能不对他产生感情的。况且，他没有女朋友的事实更是让我的这种感情肆无忌惮地发展。终于，牵丝攀藤，那种感情由最初的好感变成爱情。
这种感情，是我以前做为一条鱼时所感受不到的。
爱，就是那么一种奇妙的感情。我终于可以体会到先于我的那些异类精灵们的痛苦与甜蜜。
我想尽快报恩，结束我的使命。然后，用我的原形重新接近他。

终于，我的机会来了——同学们决定出去旅游一次。
我对自己说，快到限期了，

（六）
他们在海边玩。

那里对于我，不太适宜。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始终是一条潭里的鱼——海水于我不宜。

但是，如果还计较这些，我就要永远做鱼了——我心有不甘。

那天，听到他和另一个男孩相约去无人区游泳。所谓‘无人区’，就是海崖那边没有开发的海域。
那里，真的是很危险的，因为会有暗礁和乱流。可是，年少气盛的他们俩是不会理会这些的。

我怎么办呢？
只有偷偷跟在他们后面。
（七）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被卷入旋涡……再也不能犹豫了——我纵身入海。

海水冰冷刺骨，但我有着鱼天生的好泳技。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能久呆——人形只是人形，我本质还是一条潭里的鱼。

把他拖上岸后，我已精疲力竭。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可是，他的同学还在下面——我可以不管，因为那不是我的‘辖区’。但是，以前作为一条鱼时没有的‘思想’与‘情感’开始在我身上发生作用了。
我再次潜入水底。

咸咸的海水浸着我的伤口。我努力避过暗礁和旋涡，找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孩子。

把他背上岸，全凭我的意志。事实上，我清楚地知道，我就要死了。（不要惊讶，就算是鱼精，也会死。）我也终于明白，相对于他前世放生我的‘大大的报恩’，是以我的姓命为代价的。

现在，要不就是在女孩的躯体里死去，这样，那个女孩会连带着一起死亡；要不，就是拼尽全力化为原形，这样，那个女孩可以保住姓命……
………………
我最后再留恋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逃脱不了，我只能化做一条鱼——虽然我在期限内完成了使命，但是，我却不能以一个人的形象死去——我报了恩，但我始终没有向他表达我的爱意，我甚至没有让他看过我的人身……在他前世今生的记忆里，我将始终是一条鱼……

后记
1．据发现他们的救援队说，当时三个人全都昏迷不醒，不过还都有气息。除此之外，他们身边还有一条异常美丽却满身伤痕的鱼。后来根据鱼类专家鉴定，这竟然是一条只能存活于潭或湖中的鱼，这种鱼出现在海边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这件事当时还登上了街头小报。
2．两个男孩醒来后回忆，只有他们两人打赌跳入海中。但他们不知道女孩是何时入海且弄得满身伤痕并和他们一起躺在海滩上的。而女孩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后来人们推断，是女孩见义勇为，救了两个男孩（而恰巧女孩小时侯练过游泳）。于是女孩的所作所为被做为英雄事迹在各处传播。
3．那次之后，男孩爱上了女孩。男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救了他。
后后记
这个女孩，竟然就是那个当年卖鱼给小小男孩的小小女孩！
我说过,触碰过我身体的,总会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在毫不犹豫选中这个被我附身的女孩时,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就是这个女孩，将我带出水面的。
一心想着报恩的我，竟忽略了这点。
我终于知道——我始终只是他们俩穿越时空的姻缘的牵线者。
当年的那条被放生的鱼与最后躺在他们身边的那条鱼，竟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