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乏力的《恋爱中的宝贝》
宝贝是“精神病”。
内地电影市场向来以中规中矩的剧情片为主，当《恋爱中的宝贝》
作为一个异数出现时，本来极有可能出奇制胜，并以时尚、另类、魔幻、
华丽、裸戏和对爱情、城市、童年、物质的偏执读解在小资、白领、艺
术青年们乃至年轻情侣们这个最广大的观众群中赢得票房和口碑。
但奇怪的是，影片在宣传上并没有强调它与一般叙事电影的区别，
许多观众在毫无心理防备的情况下进入电影院，结果被梦呓般支离破碎
的影像弄得灰头土脸，所以他们在影片结束时有些微词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听到的最不礼貌的评价是“什么烂玩意儿”）。我猜测，《宝贝》
在市场和评论上都很难讨好。
本片对诸如“‘宝贝’（周迅饰）靠什么生活？”“她为什么会爱
上‘刘志’（黄觉饰）？”此类的现实主义质问不予置评。影片刻意强
调某种“爱情中的幻想和幻想中的爱情”，追求某种“女性主义精神的
气质和韵味”，现实逻辑属于可有可无的部分或说是留给观众让他们自
己在脑海里加以整合。
然而故事性再微弱，《宝贝》总还是依靠了一个故事，观众希望这
个故事的主要部分合情理，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电影显然并非没有考
虑到这一点，否则它没必要交待宝贝是如何得到录像带的，也没必要非
得让刘志的婚姻出现危机后，才让他接受宝贝的爱，同样没必要利用一
次卖淫嫖娼的冤假错案去造成宝贝的精神崩溃。在这样的前提下，影片
的许多情节设置就显得刻意、造作和矫情。比如谁都不会相信在北京找
一间上千平方米的大仓库会比租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更容易，只有解释
成纯粹是为了满足导演“挥洒”激情的需要才比较说得通。
影片的非现实主义部分展现了一个女孩完全内向的、多少有些极端
的精神世界，并向前追溯了这一精神世界的形成过程。影片按弗洛伊德
的精神分析法这个葫芦画瓢，把宝贝的所有性格养成全盘归结于宝贝的
童年经验，这种解释失之简单、直接和武断，显得过于图省事，这和电
影形式上的花哨显得极不相称。
拆迁以及关于黑猫的记忆这样的创伤未免小儿科，而孩子总在“我
从哪里来”这样的问题上受挫是一个被引用过无数次的话题，影片拾人
牙慧却又未能体现出任何新意。反复纠缠于这些经历只能说明编导（导
演李少红是女性）对人类（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缺乏更为深刻和独
特的自省。月亮、海水、沙滩、飞翔、废墟、迅速生长的城市，这些用
来隐喻宝贝精神世界的意象显得异常陈旧。
宝贝的精灵古怪与法国影片《天使艾美丽》中的艾美丽有颇多相似
之处，可惜因为编导的才气逼仄，虽然《宝贝》拍摄在后，就影片的灵
动和机智而言，较之《天使艾美丽》仍是大为不如。
李少红吓你没商量
情人节，本该轻松愉快，却被“恐怖片”《恋爱中的宝贝》搞得一
团糟。
该片色调阴暗，即便是画面中日光下的沙滩，也显得色温（色温越
高人眼感觉越亮）偏低，让人的心情难以明朗。背景音乐和音效更是得
恐怖片真传，往往吓得人一身冷汗。该片在剪辑上依旧对观众不依不饶，
结尾部分在舒缓节奏中猛然插入一被丝袜状编织物包裹的头部的挣扎和
剃去眉毛等画面，这显然是美国大导演阿伦·派克名作《谜墙》的复制，
但对于不很熟悉艺术电影的观众而言，倒也足够刺激。加之贯穿始终频
繁出现令宝贝童年心灵受创的黑猫，更让影片神秘诡异。该片主场景是
一宽大厂房，令人深感无助，也暗合了恐怖片的创作规律，因为恐怖事
件要么在狭小逼仄的空间展开，要么就在大得没边的空旷地方进行，比
之草原、野岭、荒山。影片结尾宝贝一席白衣，胸口鲜血流淌更“彰显”
了编导的恐怖片“野心。”
十多年前，李少红曾拍摄过《银蛇谋杀案》《血色清晨》等片，单
看这些片名就血腥暴力，如今她拍“恐怖片”我倒也不觉得太惊讶。其
实李导为人熟知还是因为她的两部电视剧：《大明宫词》《橘子红了》。
李氏作品的“唯美、艺术”最为人津津乐道，我暗自猜想，2004年2月
14日上午人头攒动的首都时代影院前，有不少苦等却无票的观众除了冲
着美眉周迅和养眼新人黄觉的名头，更是为了一睹李少红的光影工作成
果。只可惜，荧屏上的辉煌难在银幕上重现，这位第5代导演操办的情人
节大戏却像是初出茅庐的第6代导演习作，《宝贝》看似五彩缤纷却因
叙事软弱、台词拖沓、风格怪异、言之无物而让人不忍卒睹。
她的同学张艺谋等人令中国电影开创世纪，也因之以第5代“自居”，
可悲的是讲腻故事的李导竟然摧眉折腰向下一代靠拢，更可悲的是，像
《宝贝》片中的剪辑手法和创作理念，第6代们也早已摒弃。无怪乎该片
美术指导叶锦添说：“《宝贝》让大家一头栽了进去，整组人从第一天
开始，就人仰马翻……渐渐地看到，整个世界都‘超现实’起来。”
宝贝》并非一无是处
电影院里的对对情侣，都希望借助《恋爱中的宝贝》营造二人世界
的气氛。谁知在被电脑特技、晃动镜头、象征主义的叙事“炫”了一个
多小时后，突然接上一个恐怖片式的血腥结尾，放在情人节这样的日子
里，怎一个“衰”字了得？
不过话说回来，以近几年的观影经验，我对内地影片把故事“讲圆”
的能力，不敢再有什么任何奢望。相比之下，像《宝贝》这样，索性不
再强努着给您讲一个有头有尾、合乎逻辑常情的故事，情节隐退，任由
精美的影像和剪辑在胶片上恣肆,倒不失为藏拙之举。何不把心态放低一
点，权当看了一场90分钟的MTV呢？平心而论，用这样的标准去衡量，
《宝贝》不失为一件视觉精品。
古代有“半面妆”的典故，讲的是南北朝时梁元帝瞎了一只眼，于
是皇后徐妃化妆时也只化一半。就是这样一个机制和创造力同时残缺的
环境，我们还能要求什么更完美的东西呢？不足的地方，尽可以慢慢等
待时机弥补，我就不信，中国的电影，永远只能是半面美人。
而《宝贝》另一个让我振奋的地方，是审查制度终于容许一部谁也
看不懂的影片公映了。他们终于允许露点、荒诞甚至正面表现一种毫无
追求和上进心的生活……依判例法的原则，此后的电影人，应该也可以
享有同样的自由吧。当然，如果这一切不是导演李少红独家享有特权的
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