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夜里的传呼声
跟赵小末的认识，细细一算，竟然已经三年的时间，三年，不是太短。对于青春，我们没有太多的三年可挥霍。
赵小末是所谓的自由撰稿人，大学毕业后没有到分配的单位报到，用所有的积蓄买了台电脑，给那些畅销杂志写些跟爱情有关的文字，然后上网，聊天，喝咖啡，逛街，踩着狐步过着青春狂舞的日子。
因为年轻，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莽撞生活。
那时的赵小末还是山东经贸学院的学生。我经常在杂志上读她的文章，浓郁和清淡的爱情都有生动之处。后来有一次我在她的文章后面看到一幅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子穿了背带裤和白色毛衫，很向上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等待着提干的结果，心里紧张又烦闷。 _我忽然想打开窗，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军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
给赵小末写了信，感觉她会回复。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这个城市是大海中的一艘船，我们都是船边游来游去的鱼。
半个月后，我收到赵小末的回信。
无人的地方，打开信，很凌乱的字，歪歪斜斜落在洁白的信封上。信上的话不多，但我知道了赵小末的爸爸曾是一位在部队工作了二三十年的已经转业了的老军人。她是在部队长大的，她喜欢军人。她说，这是她回信的理由。于是，收信，回信，偶尔也跟赵小末在电话里聊天。一些随意的的话题，令人放松。她的声音绵而圆润，听上去很美。
樱花竞相开放的时候，赵小末的话像那淡淡的花香，很随意地说，我们见个面吧。就在市北区太平路天堂鸟咖啡屋吧。
那天上午，我穿着便装，按约定的时间走进“天堂鸟”的时候，我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一个女孩，她和照片中的不一样。整个咖啡屋除了吧台上红发遮脸的服务员，就她一个人。这种地方我未曾到过，竟然有些惶恐。
先生您找谁？坐在高圆转椅上的红发站了起来。原来是个男人。
老猫，过来，我在这里。靠窗的女孩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向我招手。老猫是我的笔名。
我赶紧走过去，伸出手表示友好。
坐下坐下老猫，别那么生分，多难受。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多年的好友。我琢磨着是不是绿色围墙里的钢铁纪律像洪水一样把我淹傻了？都赶不上地方潮流了。
她轻轻地啜了一口淡淡的红茶，说：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大兵，穿了军装是军人，穿着便服一点都不像老百姓。
红发转身的时候，赵小末说他是个艺术家，我就想起了前不久四川的一位行为艺术家，脱光衣服跳进大墨缸，然后乌乎乎黑溜溜地从缸里冒出来，美称献身艺术。我觉得红发不像艺术家，顶多算是行为艺术家。想着，就怪怪的笑了。
走出咖啡屋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赵小末一眼。因为酒吧里灯光迷离仿佛走进虚幻之中。阳光里的赵小末亭亭玉立，光彩耀人。
初次的见面像这个春天跚跚来迟的霏微细雨，洒脱地打在我的心头，竟然叮当作响。
跟赵小末的关系好象从此揭开了一层虚拟的薄纱，变得微妙起来。她喜欢在晚上十一点后给我来电话。依然叫我老猫，依然聊天，依然不言见面。我依然不间断地给各种报刊写稿子，依然经常在各种刊物上读到赵小末的文章，仍然被她所感动。
星期六的下午，我到报社送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信步行走在松林间的路上，听到了有隐隐约约的音乐传过来。抬头一看，前面竟然就是天堂鸟。
咖啡屋里正歌舞升平，男男女女在台上狂热地跳着。我看见红发搂着赵小末的肩膀，正沙哑着声音吆喝着“太阳你在哪里？太阳你在哪里？……”
我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赵小末没有追我。
走出咖啡屋很远，还听到他们的歌声“别想把黑暗放在我的面前，太阳已生长在我心底，不再有封闭的畏惧，奔腾的灵魂飞向天际。太阳，我在这里！太阳，我在这里！……”
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来钟。电话又是在午夜响了起来。
是赵小末，只言不提下午的事，好象压根儿我们就没有见到过。
我听到她一边说话一边缓慢地敲打着键盘的声音，就问她在写什么。
她说，我在写一个爱情故事，借你的名字一用，告诉你一声。
然后，电话断掉了。
我想我和她，不管有什么样的错觉发生，我们也许都不是同一个世界中的人。军营外的世界，原来我真的不明白。
北方的冬天很冷，提干的名单终于下来了，仍然不是我。
我要下基层连队了。打完背包，坐在我写稿的地方，看着曾经陪我日日夜夜的电话，觉得应该告诉赵小末一下，我要走了，到距城市很远的一个施工连队。就这样一句话。
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人送我。
那个冬天，前所未有的寂寞，就在暮冬的一个夜里，我忽然接了赵小末一个又一个的传呼。她说老猫，请你回电话，请你回电话，请……
这儿方圆五十里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公共电话，我放弃了，最后关闭了呼机。我不知道她疯狂寻呼我的那个晚上，因为她最爱的外婆的辞世，她想找到一个人释放她的伤心。也在那个晚上，她发现了心底里对我的感觉。
但是那个晚上，她唯一找过我的晚上，被我丢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