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手机里的设置闹钟出了问题,悠扬的滑雪圆舞曲在午夜尖锐地响起,我悸然醒了。
电脑服务着mp3,自动关机的时间还没有到,恍惚才想起离入睡到现在并不太久。
大约一小时左右前。
开了很多浏览器,我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大小标题和琳琅满目的图片之间游移。非常迅速,所以什么都没有看见。
近来同样没有聊天的心情,变得索然无味。
没有办法融进众人的忙碌,也无心再去回击那些拼命伪装别致才情的人,索性怂恿他们彻底删除我,免得给他们自信世界里带来一丝的不完美。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倦于刻意另类的感觉,只觉得他们其实比普通更加普通。于是再也无力扮个好人使散感化的句子,也无心计较他们一字一字带来的激将。沉默几秒,笑笑,就忽然下了线。
刚才就是。
线上一个男孩在oicq那端对我无视他的消极态度爆发出彻底的不满,消息象咆哮的洪潮怒涌而来。我还不至于那般冷血,感受着不停传过来的抱怨,有些无奈。
浪漫的灵魂,激流的心,躁动的脾气,曾经熟悉。可是现在似乎久远,所以无法追寻依稀的痕迹。
oicq里加入的朋友从来都不多,今天我也格外沉默,没有答案面对他们的询问,所以道别以后就瞬间失踪。
断线,然后开着鼓曲进入游戏。被打得落荒而逃,气急败坏。作弊以后反败为胜,却碰倒杯子换了报应。
柠檬片应声而翻,湿漉漉全都贴在地板上。我只好蹲下身子,很慢地捡。捡着,忽然就有东西在胃里转,随后猛猛收缩。
是痉挛。
没有吃晚饭,更没有储备的夜宵,大概只能用睡觉的办法治疗。
就这样逃避地睡过去,但又面对地醒过来。
或许手机也有了习惯,我不太爱睡觉,更不早睡。难得一次,它不平衡。
从羊数到兔子数到猪再数到羊,一样无效。于是干脆坐起来。没有灯喜欢泛滥幻想,我近来非常吝啬备受摧残的脑细胞。
四围很静,只有延伸出去无边的漆黑。夜很静,也很凉。唯一庆幸的是不再饥饿。
现在大抵人都过于倚赖机器。我也相同。所以觉得无事可做之后立刻就有刹那冲动想再连上网络。因为知道有些人始终在某些地方夜不能寐。怕寂寞,怕梦魇,怕沉沦。
拿过睡衣的时候却最终放弃,那个随着性子可以任意颠倒黑夜白昼的女孩已经消失,现在的她,也许不再纯粹自由。
如果放任眷恋午夜的欲望,那清晨的被窝就会分外诱人。
无力地,我缓缓仰躺下来。
静谧的房间里漂浮着失眠的心事,沉沦在放逐的黑夜中,晃晃悠悠。空气里,满是夜风掠过不羁的声音。
窗外,夜色更重。
梦在相遇时间,自由插上了七色的翅膀,回旋在天际,带过绚烂的光芒。
我看到自己盘腿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捧着方便面。
CD里,爱尔兰画眉轻轻地响在房间。
起青来了电话,又是学校里说不完的胡闹。然后,我们在电话两头一起大笑。
Ⅱ
早上跌跌撞撞走进门里,差点撞到娅。她刚从厕所出来,举手间带过一阵保护霜的馥郁。我饥肠辘辘,想到卖当劳里汉堡和热可可的奶香。
“复活,你没睡好。”娅对我说,“你神色很黯。”
我多睡了一个小时,迟到一个小时。已经惭愧,我笑笑。
在工作的地方我很少说话。这里人数不多,娅更是唯一一个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子,只是我跟她的沟通也很少。
扔掉包,打开电脑,倒了热水。坐下,就有鸟群嗡嗡侵袭过来。大脑疲惫。
工作不太忙碌,我徒生空闲,觉得大部分时间都无所适从。
荣负责从身后跑出来。
“娅,我有个外出会,这些产品的资料必须亲自送到万腾,上次那个签字也得去拿来。”
“可是,我必须去银行,那些…再不办理要过期了。”
“唐呢!”
“今天病假。”
“其他人呢!”
“凌出差,扬必须在公司,康庆那边一会有人过来。”
“没了?!”
“只有复活,可她要接待,还得赶那些资料。”
“都叫扬先替着吧…”
我刚转身,已看见荣负责从身后大步走过来。他极其匆忙地边穿西装边交代很多事项。有些还没听清,早就告一段落。他不停地说着拜托拜托,临出门前还跟过来一句:“复活,记得,一定要把那个签字拿回来!”
然后我手里攥满资料。
娅也走过来,一直看我,迟疑着,仿佛有些话在衡量怎么对我说。
我于是也看她。
“复活…”她终于开了口,“尽早回来。”
“为什么。”我问。
“万腾那边…签字的董老板…听过就算了…记得忍耐。”
“你去过?”
“是的,我上次…”
“好的。”我笑,打断娅的话。因为我看到,她的眼里飘过一朵乌云。
我递上资料。董老板在对面的沙发上打量我,然后露出牙齿,可惜并不雪白。我听见他嘿嘿笑起来。
“董先生,新出的就是这些产品,荣负责让我送过来。”
“好。好。怎么倪娅没来?”
“倪娅…她有事走不开。”
“好。好。倪娅不来就算了,你来比倪娅更合适。”
我的心往下一沉,立刻想到倪娅眼里的乌云。
他又嘿嘿地笑,然后自顾自地翻阅起资料,手里玩弄着一个金色的打火机。
我看着对墙的挂钟,十一点整。倪娅说尽早回去,那该怎么提容负责说的签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你怎么看起来那么小,是不是刚毕业?二十有吗?”
哑哑的声音毫无准备地响起,我正陷入自己的沉思,被突然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我看你眼睛动来动去,鬼点子是不是很多?哦呵呵,我就喜欢机灵的。”他点上一根烟,“小东西,你应该不抽烟吧?现在外面抽烟的女人是越来越多,空气也越来越坏。哦对了,以前在那做接待的是别人吧,怪不得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看着他:“十月。”
“哦呵呵,我的办公室里也缺个接待呢,怎么样,我跟荣负责商量商量,你到我这来工作?”
我想站起来立即就走,却又想到倪娅说的记得忍耐。还有签字,那个荣负责临出门前还跟过来的命令。
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又不能沉着脸,只好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肯定难看。
“你满有意思,满有意思。”
我还只能笑,并且迟钝地说出:“董先生,上次我们有个签字,荣负责要我来拿。”
“小东西,你爱吃什么?中午跟我一起吃饭。”他答非所问,哈哈地干笑,又点上一根烟。
惨不忍睹的睡眠加上这呛人的剧烈烟臭,我头重脚轻,现在还有喉咙痛。
“哦呵呵,怎么了?你的样子看起来很楚楚可怜。你说我会为难你嘛!我先把字签了,完成你的任务,这总没心事了吧。”
我看到他拿出签字笔签了名字,然后再次露出焦黄牙齿:“来,看看,签在这对不对?”
我走过去,和他保持一大段距离,庆幸那个位置正好清楚地看到真是荣负责梦寐以求的位置。
我拿过签名,巧妙躲开他想触碰我的手。
“谢谢你,董先生。公司还有事,再见。”
我就这样走出去,然后听到身后的声音在叫:“什么!就这样走了?喂,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竟然比娅还先回公司。我都没有想到。
要不是刚才他过早签了字,我还不知道如何脱身。我倒了热水喝下一口,已经错过午饭时间。
娅终于也回到公司,看到我已经在位子上非常吃惊。走过来询问我几句后,开始露出担心的表情。
刚才只能解释为百分之百的运气,希望等会还有。我想。
荣负责回来时天已渐黑,他的表情也不见得光明,走进办公室“砰”一声就把门带上。
荣负责回归,我也终于可以告退,无心再去回味深究他刚才的神态。
我起身,把水杯里变凉的开水倒进水池,开始收拾东西。这条路线只有一辆公车适合我,而且7点一刻就是末班,所以一定很挤。也许还会延迟,想到昨天鞋子上那些脚印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可是出租车会把我变成穷光蛋,年轻人不吃苦耐劳准会被人唾弃。我胡乱想着。每天回家的路上我都能看到初升的月亮。
娅出来洗手,已经披好外衣,看来也打算离开。
按时下班。私立公司唯一的好处。
我正准备走,荣负责却开了门:“复活,进来。”
第一反应是跟刚才的那个表情有关。接下来的我不及细想,就走了进去。
荣负责手指夹烟,腾云驾雾。
又是一个污染空气的罪人。
“签字拿来了?”
“是,在桌上,文件夹第二页里。”
荣负责掐灭烟头,翻开那叠资料,找到那张签字纸,看得异常仔细。纸上的内容寥寥无几,这些时间绝对够可以倒背如流。
好长时间的寂静。
荣负责终于用缓慢的语速开始说话。“我三点开完会就接到董老板的电话,被他约出去喝茶。”他看我一眼,“喝了近两个小时。”
我不懂话里隐含的意思。思维短路。
又是一阵寂静。
“复活,可真有你的!”荣负责猛地开了口,“退得比兔子还快。”他骤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荣负责接受了告状,那应该至少有十几种罪名可以加在我头上,还有十几种不良影响可以让荣负责动肝火。可是结果却只是让他大笑出来,样子又不象伪装。于是我更加费解。
“复活啊复活,你可千万别辞职。”他笑得已经开始呛到,“没事了,回去吧。”
我说了再见便走出来,无暇揣摩事情的究竟。
门外娅坐在我的位置上,为我担心。
我对她笑笑。
然后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路上清冷,月亮早在云里若隐若现。
身边走过一对情侣,提着卖当劳的塑料袋,女孩子笑得很甜。
好久,我终于上了车。似乎是最后一班,因为车子居然开始空荡。窗外映射过霓虹灯火,万般绮丽。塞车的时候,我看到冰冷矗立的钢筋水泥。
有些低低的闷热,寂寥飞散在整个车厢。沉重的颠簸下,我恍惚开始瞌睡。
梦在相遇地点,我上了末班车,车内昏暗,并且空荡。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孩带着耳机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她回头,微笑,眼睛明媚,脸上没有疲累。夜灯洒在她的身上,归途的路有种淡淡的温暖。
她下车了,然后在车站坐上另一个女孩的自行车,高辫子和蓝发绳一起飘扬,书包斜挎在后肩荡着秋千。
她们嬉笑,然后渐远。身影凝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
我忽然明白过来。那女孩是少年的复活。
Ⅲ
入冬了。街上走着的人群更加面无表情。他们全部裹得严严实实,远看象极了速食店里那个三层的汉堡。
每天的日子就这样无声划过去,带不出一丁点涟漪,平静地几乎使人窒息。
也许吧,活力不复存在。
诚从我身边离开之后,我几乎是带有刻意的性质拒绝所有新鲜事物。
天阴与天晴,早就和我无关。我迅速学会带着一张木乃伊的脸,走在人群,亦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如出一辙的麻木。不再具备昔日的生机勃勃。
“复活,你的脸最有表情。”这句话再也无法听到。
我的生命里于是只剩下冬季,荒芜一片,还带着阴雨绵绵。
我已经让家里所有有关城的一切全部消失。物依旧,人不在。没有多大意义,留着也只是徒添伤心罢了。
然后剩下很多时候,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停地上网,拼命下载,好象某种疯狂大抢购。同时使劲霸占电话线,不让任何声音出现。手机乱扔,好多次,它竟然被发现在洗衣机附近。
似乎很多天都没有思维。我好像忘记了诚,也忘记了那场爱情。只是夜里醒来,面部总是潮湿。我告诉自己回潮而已,并非眼泪。发现定义不成立的时候,我就干脆哭出来,却又没有声音,只有鼻子的抽噎。闷淂像面老鼓。
诚就这样间断地在我心里忽隐忽现。我的心情于是也像k线走势忽高忽低。
我终于被唐颜从家里拖出去。
她在路上朝我叫。你要死啊。用间接方式自杀。
我乖乖跟着她去唱歌,去喝茶,去逛街,去干任何事。用最温柔的态度迁就她。心里却没有任何痊愈的效果,继续暗暗抽痛。不讲话就立即发呆,站在原地可以动也不动。
我坚持把唐颜的脏衣服全抱回家,说是作为酬谢。她火气上来。好,那把我哥的也抱回去!
天晓得我有多么懒惰,家里凌乱得算称得上绝顶艺术气息。现在为了失恋,居然学起家政。塑料袋带进家门时我就骂自己笨蛋,唐颜可真够黑的,我看了那些袜子短裤就想呕吐。
洗衣机里的肥皂水黑得不能再黑,污秽得看多了绝对不会再有胃口。我失去食欲。唐颜也参与了她所谓的间接谋杀。
一周后唐颜来拿衣服,我汇报了进食情况。她一个苹果掉在地上,沾满黑渣。
大半年后。
也许那包包衣服真的有功劳,我渐渐有了表情,更有了笑容,也开始主动找唐颜约会。
我发现,我不会轻易再让泪痕显露脸上,也不会再让伤痛蔓延。想念诚的时候,我居然还有本事随时把这种相思冷冻起来。
唐颜观察许久之后,也渐渐不再担心。
我仿佛依稀寻到旧日模样。唐颜又开始被我逗得格格乱笑。
我照镜子,面前站着的是谁?
唐颜连续换了两个男朋友,我连续换了两个兼职。
她说:“复活,你可以再交男朋友了,干吗拒绝机会。”我回想表白的那些陌生脸孔,然后笑着摇摇头。
她又说:“其实复活,我哥哥一直很喜欢你。他知道是你做家政后,都尽量少洗澡换衣。”一年前我就知道这个“秘密”,唐颜可比我迟钝多了。我还是笑着摇摇头。
圣诞前夕,公司楼下的大厅已经贴出彩色窗花,闪烁耀眼。后勤部还搬来一个巨大的圣诞老人,手里托着礼盒,对着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亲切微笑。
我好容易拒绝唐颜,拒绝参与她的两人世界。我宁可参加公司的圣诞活动,至少自在悠闲。反正我选择入座不起眼的角落,随时都可以离开。
那天的party相当喧哗,主持的男女实在夸张,我也被逗笑了好几次。中途唐颜打手机来坚持要我过去一起吃火锅,告诉我她哥哥也在。我推托到后来关了手机。
音乐和气氛依然。
可是无端地,心就这样阴霾下来。一切最初感兴趣的节目看在眼中忽然之间就失去了味道。我准备离开,于是起身轻轻地退后,拉开了大厅的门。
街上比室内更加沸扬,到处都是Merry Christmas的灯火。西餐店外站着穿红衣的“圣诞老人”不时挥手,一旁还有穿圣诞红裙的少女发放礼物,更有圣诞歌声传来。简直诧异这个西方的节日竟被如此重视。
我斜靠在窗玻璃上,出租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我很久。
我在后面冷冷地问:“先生有什么奇怪的吗?”他犹豫,还是说出来:“小姐今天还加班的吗?”
下了车,我吐了口气,看它长长地涣散在清冷的夜空里,然后慢慢向巷内走去。
我垂着脑袋,心不在焉,转弯抬头的时候,猛然被吓了一跳。
我赫然看到诚站在家门口。
“复活!”他叫,“你那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会很晚。打你手机,关机。不过我会等下去。”
我以为我会激动,但是我发现我只是从他身边绕过去。
“复活!”他在我身后又叫。
我回头。
“原谅我,好吗?”
我笑笑:“圣诞快乐。”
我上了楼。把诚和喧闹一起关在门外。
家里好静。这里没有圣诞节。
我靠在门上,不想开灯。
突如其来的,一阵痛,像电击一样刺中了我,震得我心脏一酸。
我的眼泪,还是流下来。
梦在相遇季节,我们挽手走进小巷,诚一下子抱起我,我大声地笑出来,拉他的耳朵。不小心呛到,连连咳嗽。
复活,冷吗。他急切地问,鼻子通红。
傻瓜!我轻轻骂他,解开项上的围巾,套住他的脖子,我跟你一起冷。
诚吻我的额头。
你的眼睛好亮,复活,我爱你,一辈子。
然后我们一起傻笑起来。
梦在相遇时间,对当初的自己抱歉。梦里我能主宰时间,对当初的自由眷恋。
我和自己擦肩,然后发现两个自己,在现实和梦境,有同一张纯白的脸。
梦在相遇地点,对当初的自己愧歉。梦里我能转换地点,对当初的感觉体验。
我和自己擦肩,然后发现两个自己,在现实和梦境,有同一张微笑的脸。
梦在相遇季节,对当初的自己道歉。梦里我能留住季节,对当初的甜蜜拒绝。
我和自己擦肩,然后发现两个自己,在现实和梦境,有同一张惊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