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浩鸿
已知前世罪孽浓
春恨到此应终
青灯黄卷衣袂冷
云履芒鞋 难觅旧行踪
纵有前缘休近我
莲台迷雾重重
菩提树下心无语
拈花微笑 一笑释情衷
早上醒来的时候,忽然听见师傅问我:“佛心,男儿该如何处世?”
我揉揉酸涩的双眼,看看师傅一本正经的脸,搜寻着肚子里最美好的词语:“男儿当自强,应该顶天立地,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我以为师傅听了会高兴,会嘉奖我两句,谁知师傅只是太息说:“佛心,那么你何时才能将你的心魔除掉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击中了我的要害。
佛心是我的法号,出家之前我有个很有味道的名字叫浩浩。听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风雅之士,其实我不但不风雅,而且人长得奇丑无比,更要命的是我缺心少眼,脾气暴躁,这些都是我致命的缺点,特别对于我孜孜不倦追求的泡妞事业来说。
粗粗算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足足有二十年了,虽然在三岁的时候,我就把泡妞当作我毕生追求的远大理想,可是这二十年中,从来没有女孩子爱过我。如今的女孩子都喜欢那些会说甜言蜜语,而且带着些奴性的男人,很不幸,我从小就不是那种讨人欢心的胚子,无论如何学也学不来,真真是失败加悲哀。
人们常说一个人犯错叫误入歧途,我犯错后却误入了佛门。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曾经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一心一意追寻埋骨荒丘的境界,却终于放心不下她,带着一身伤痕,回到了故园。望着那熟悉的景色,深深感触到物是人非的滋味,于是沿街买醉,希望一醉解千愁,却不想酒醒后,我已经削发为僧。
度我为僧的法师法号慧空,也就是我现在的师傅。
师傅总是劝我,把往事都忘掉,才能够断绝杂念,六根清净。可我总觉得,那些美好的记忆、美好的人和事,是我一生之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也是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勇气,干嘛非要忘却?僧也好,道也好,如果一个人没了七情六欲,即便真的得道成仙,复又何如?
枝上柳棉吹有少,天涯何处有无芳草。古人说的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已经再也不适合任何一种芳草生存。
觉得我很不幸是吗?其实更不幸的是我出家前写的那些情书。想知道我呕心沥血写成的那些情书的命运吗?大体跟您介绍一下,有99封葬身火海,78封被扔进了臭水沟,33封被狠心退回,21封被人撕碎,随风四处飞舞,只有一封比较幸运,被人贴在了布告栏里,接受了万人瞩目。
其实我也不愿意写情书,更不愿意看到那些情书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是,象我这样丑的男人,不写情书又怎样?打电话?我一紧张就结巴,一结巴就……咳,人家说那些肉麻的话象喝凉水一样容易,而我只要拿起电话,还没有拨号呢,唇在颤,手在抖,心跳频率能达到200次/分钟,简直可以跟最新的马达媲美。
我也想过跟别的男人一样,直接去约会女孩子,虽然脸皮也已经练得足足有三寸厚,可是我这副尊容,如何让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去勇敢面对?哥们都说我的背影特象周润发,但我总不能老是不敢面对现实,背对着女孩子卿卿我我吧?那样的“蓦然回首”,该是如何不堪,如何让人心碎啊。
我也曾经有过风光的时候,那是在网络里,没有人知道我长得有多丑。那时候,我用的ID叫百年孤独。用这样古怪ID,是因为我知道《百年孤独》是一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心血巨著,另外我知道在中国,有一种老酒的名字也叫作百年孤独,广告词就是难得孤独。在我觉得,男人应该是书与酒杂合的精灵,不是用来看的,而是需要慢慢品味的。可是好景不长,许多MM在迷上我的ID之后,倾力纵容我去做什么BBS今日之星,好嘛,等我一时头脑发热做了社区星星之后,再也没有人搭理我,现在我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呜呜……
把枕头晒干后的那天,我鼓足勇气,要勇敢面对现实,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瞎了眼睛,居然没有人看上我这样的奇男子?我想啊想啊,终于想到了一个妙招,在午夜时分,最好是在细雨飘飘的夜里,穿上风衣,戴上墨镜,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大街小巷里。夜色和墨镜,掩饰掉我所有的先天不足,我深深为我这样的奇想感动不已。我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的路程,估计足足走了一次长征吧,一个女孩子也没有钓到,倒是把警察给招来了,每天都有一大帮人跟在我身后,安全倒是安全,可这样怎能泡到妞?更可气的是,严打那阵,警察也终于沉不住气了,把我当作罪犯嫌疑人抓进了警局,熬老鹰一样地审问了我三天三夜,终于也无法面对我的尊容才不得不把我放了回来。
走出警局的时候,也是在深夜里,天上飘着毛毛细雨,雨点打在脸上,却有温暖的感觉,原来是我不小心哭了。哭着哭着,我竟然不知不觉走到海边的悬崖上,望着黑色的天,黑色的海,我终于双眼一闭,勇敢地跳了下去。当汹涌的海水冰冷地包围我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个尖细的声音在喊救命。我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仔细听来,那恐惧里带着美妙喘息的声音绝对不是发自自己的喉咙。黑暗里,我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游去,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当我筋疲力尽把她拖上海滩的时候,她抱着我歇斯底里地哭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非礼,惊慌失措里,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做一个清秋大梦。
再后来,她做了我的女朋友,虽然我一直拒绝。她没有以身相许报答我的必要,那天夜里根本不是她救了我,地地道道是她救了我一命。我跳海,是因为我活得太失败,而她,是因为一场失败的爱。她选择我,并不全为了我曾经拽她脱离苦海,最主要的是因为我长得太丑,她以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来报复她原来的男友。
那段日子里,她对我很好,替我洗衣做饭,为我整理乱得象猪窝的房间。虽然明知道她是虚情假意,可我依然象没了重量一样轻飘飘地活着,毕竟她是第一个把爱借给的我女子。我一直一直被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欢娱包围着,直到有一天我从好梦中醒来。
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我拖着她的手在月光下散步。她忽然停住脚步,紧张地攥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着,潮湿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个高大的身影向我们走来,于是她轻易被那个男子的目光点燃。那瞬间,仿佛有根细细的针插进了我的心里,我拂袖而去,连声再见也没有对她说。
我走后,街头的那一幕,还一直象一场悲情的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重播。我忍受不了还留着她的气息的房间,还有留着她的身影的城市,于是我决定出走,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城市,去天边流浪。
我没有去西藏,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已经被嘈杂的人声污染。
我曾经到过一个叫西安,旧时曾经唤做长安的地方,是个六朝的古都。我到达西安的时候,一抹最后的晚霞,还残留在天边,带着耀眼的眩目。如水的夜色很快涌来了,把那最后的一丝美丽吞没。我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进一家叫做LOVE BIED的酒吧,握着一杯酒,想着我曾经美丽的回忆。
有个绝色的女子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靠近我,坐在我身边不住打量我。我有些迷惑,或许是我醉了,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挑衅。
她开口,是好听的京腔:“五百元一夜,怎样?”
我吓了一跳,从不知道现在的女人这样直接。看看身边,并没有人注意我,壮着胆子跟她说话:“你看我象付起这样高价的人吗?”
我接着笑:“男人没有钱,想学坏都很难。”
然后,我很满意我的幽默,得意洋洋地去喝杯中的残酒。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把还没有咽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她说:“不是你付我,是我付你,我还从没有玩过象你这样丑的男人。”
那一刻,我真的被惊呆,然后尊严在我心中渐渐恢复,血全部涌上头部,我只说了一个字,咬牙切齿地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那一夜的遭遇,治愈了我所有的伤痛,我开始憎恨所有的女人,之后我有了回家的念头。
回到故园后,我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她的婚礼。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酒店的台阶上迎宾。我走过去,送个红包给她,说句:“祝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然后转身离去。在我转过身的那一刹,我看见她面色如灰,听见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离去,因为我知道回头已晚,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影才最有魅力。
那一夜,我遇见一个失意的朋友,或许我记错了,我遇见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我们一同在街头买醉,然后搀扶着在马路上流浪,一边走一边高歌:“哥俩好啊,不分手,一盅盅,一口口,醉倒在大街头。你是否愿和我一同醉?一醉解千愁。解千愁,醉梦游,梦里又见千坛酒。千坛酒,日日休,人生酷似坛坛酒,酒醉不知酒味,心头凝成酒泪……”
路过文心路,看见当初郁郁葱葱的柳枝已片片枯死。枯荣相树下,有个游方和尚在当众说法,他就是后来成为我师傅的慧空。当他说到“剃除须发,而为沙门,受道法者,去世资财。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的时候,我终于大彻大悟,灵台一片明净,于是我走过去,虔诚地求他收我为徒。
慧空师傅也曾经拒绝过我,他说:“心未净,山野亦红尘,心若安,闹市亦净土。”
慧空师傅最终没能拒绝我,因为我象当初执着我的爱一样执着遁入空门。我向佛祖坦白了所有的罪过,求佛祖宽恕。我不知道佛祖是否原谅了我,只看见我说话的地方长出了一棵菩提树。
多情即傲骨,向善乃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