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间就死了。
有人说,在最爱的时候离开,他会记得很久。
在我看来,生离比死别痛苦,所以我走得很彻底。一生中有很多路可以走,有些人选择了不归路,我始终是这样。
我在几天前藏了一把刀在包内,回回都由他背着的包犹自多出重量,他没有感觉得到。那把刀很美,黄铜的刀柄刀鞘,呵护着寒冽的刀刃。它不是用来杀人的,我却因它而死。
他说他喜欢旧人,我走以后,也成了旧人。
我想我一定很快乐,因为我看见躺在那里的“自己”笑得很安然。他跪在那里长哭不止,我一瞬间心疼,想要伸出手替他拭泪,却再也触不到那张脸。
曾经那样亲近。
我渐渐看不清他的脸,越来越远的离去,穿过树木,山水,卷起一阵不甘心的风絮。前方是一凉亭,站立着卖茶水的老妇。我看不出她究竟有多老,或者是多沧桑,满是沟壑的脸孔和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死?”她问。
“为了一个男人。”我答得冰冷,以为心也一并死了,“怕他终于的背叛,于是先行走了。”
“他不会永远怀念你,思念只是一时的事,你却用生命赌一个天长地久。”她说得没有后路。女人自古痴心,为一个不值的男人。我不是不懂得的。
她叹口气:“喝了这孟婆茶,好上路。从此前尘后事都与你无关。”那酸涩的茶水,暗黑阴郁,仿佛永不得志。
我不要忘记。
有时候不忘记不是因为不能忘记,而是因为不想忘记。
她在背后喊道:“你会不得超生的。”不是诅咒是实情。我却不能回头,象千万个冤死的鬼赶赴枉死城,寻个时日跳入转轮台,后世,他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他,如何是好。那爱分明没有结束,他满脸的泪水。
有些事有些人在今世就会不再记得,我不相信。于是,我去找他。
我看见一个灵堂,象很多年前的黑白片,昏暗模糊。我看见“自己”被一些人围在中间,仍然笑着,据说无论怎样都不能改变上翘的嘴角。有人说:“她死的时候一定是幸福的,却怎么还有眼泪。”我环顾四周,他不在。
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然不在。
我听见有人说,他很忙。
一颗星陨落的时候恰巧在放烟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比如旧人,他记得一个,忘记了另一个。思念只是一时的事,我却用生命去赌一个天长地久。她说得对,我却没有看透。
他很忙,忙于结婚,忙于布置新房。那个女子,并不漂亮,也非才高八斗。只是她自出生起就注定成为他的妻子,他说,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公平,管你付出多少。
那边有人哭,这边有人笑。哭和笑本来就是对立着的,象白天和黑夜,象生和死。
我走到他的面前,看那张亲切的脸,想要伸手抚摸,他却突然转身离开,他不知我的存在。他搂住她的肩,无限缱绻。我试图让他记起点滴,用“力”推动桌上的水果刀,那刀刃却从我的指中滑过,触碰不到。从此,他与她,有共同的家可以回,用着同样的钥匙,吃同一顿饭,生养共同的孩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我只是一只怨鬼,连哭都没有声音。
他不记得了。以为死了,可以爱得更彻底,却是忘得更彻底。不甘心又怎样?
我转身走了,穿过树木,山水,卷起风絮,带动了他新房的窗帘,他抬头望了出来,却望不到我。
凉亭。
“我知你会回来的。”她深谙世情。不知道她可有前世,又受过多少伤害才可这样大彻大悟。
酸涩的孟婆茶,似集聚了人世的苦楚,喝过从此不记前尘后事。他的好,他的坏,他快乐,他的伤悲,一点点留在了身后。
转轮台旁,捡着一个空位跳将下去。
来世,或许偶尔碰见一人,有那样亲切的脸,在路的两端,悠悠回转,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