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花朵。
以告别的手势一朵朵丢到棺木上。
水暖对自己说,就让一切回归原点,所有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救赎。
……
水暖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母亲就为她取了一个应景的名字,希望她一生都可以远离现实的残酷和冰冷。
春暖花开。在水暖还很小的时候就曾向母亲询问自己名字的来历,她看着母亲细细薄薄的嘴唇微张,发出四个好听的声音来,就一边嘟哝地跟着学。母亲看到她可爱的样子笑得更开心,搂到怀里不停地摇啊摇,坐在一旁看电视的父亲面露微笑。所以水暖在最初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沐着春风出生的孩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周身裹着一层晶莹的亮。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在大学心理系教书,母亲是脑外科医生。水暖就一直很努力,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直升,没有太大的磕碰。人看上去也是温温顺顺,没有半点傲骨的样子,就连以前高中的班主任也说,我们水暖以后是要嫁好人家的。
水暖却没有想太多,她的理想只是一个模糊的水印子,大致是将来可以成为像父母那样成功的人,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和完满的家庭,老的时候儿女绕膝。
偶尔上课开小差,她望着窗外苍翠的榛树,想到将来可能的场景。那样就是幸福了吧,她对自己说。
这样想的时候,水暖并不知道有一双热烈的眼睛,正从背后注视着自己。那道眼神来自一个男孩子,和水暖一个系,在大一初进校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沉静的女孩子,并被她略微隐忍的眼神吸引。
和水暖同宿舍的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是很热闹的人,有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水暖总是感觉不到寂寞。最初她们仿佛是水暖血液里活跃的红细胞,将她隐性性格中过多的白细胞吞噬,让她看上去面色红润,很健康。
有时候,她们拉着水暖挤在窗前,对着宿舍楼下那群打篮球的男生指手画脚,看到精彩的扣篮就肆无忌惮地吹口哨。水暖左右看看她们的脸,那么兴奋,那么放肆的青春。但是渐渐就觉察出自己的不同,这种肆意的挥霍,她从来就不曾有过。
时间一久,三个女孩子各自有了男友,在宿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四个人于是渐渐疏离。水暖一个人辗转于教室食堂宿舍之间,时间竟也不觉得漫长,稍一不留神就已经傍晚,一天很容易就过去。
转眼又要考试,这对水暖来说是很轻易的一件事,平时上课听得仔细,笔记又详尽,所以她总是显得从容。
这天下课已是黄昏,外面太阳庸庸懒懒落到树桠间,连空气里仿佛都镀了一层金,水暖一时看得入神就晚了,收拾好的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她抱起课本准备起身离开。
同学,我们一起走吗?
水暖不知道教室里还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骤然转身,一下看到那个男生的眼睛。四下顿时一片宁静,水暖觉得自己快要掉进那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去。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树叶上,一阵风吹过沙沙的响。
那以后他们就一直一起上下课。仍旧是辗转在三点之间,身边却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让水暖觉得温暖,脸上的笑容于是更娇柔了些,男孩经常就这样看入了迷,水暖,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美。
水暖听了不好意思,原本微红的脸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男孩见了想咬,水暖就躲。两个人追着追着就抱在了一起。男孩把下巴抵在水暖头顶,闻着她的发香,闭起眼睛。
水暖这时候就哭了,男孩着急地抓着她的肩膀,水暖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她却只是摇头,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可是好象怎么都抹不完,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往外涌。
男孩也就不再追问。
水暖一会儿从男孩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又是一阵晕旋。她想总有一天自己会醉死在那两汪清泉里。就说,有时候我怕幸福来得太轻易,会不会是我的一场幻觉。
男孩微微一怔,随即怜爱地拥紧她,傻女孩,你听这里的跳动那么真实,从遇见你的那天起就只为你而跳。他将水暖贴到他的胸口上。
水暖听着那里规律的跳动,眼泪仍旧无法抑止。只有她自己清楚,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一棵挪死的枯木,哪曾想却过早地逢着了春。
大四的时候,水暖已经不在学校住。家里忙着替她联系工作单位,她可以安心在家写论文。
有时候会有面试,她就去。回来的路上,水暖坐在空荡荡的公车上,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心想自己和别人真是不一样,即使在毕业分配这种最关键的时刻,她都用不着紧张。可是心里始终有莫名的孤独感,空落落的很不塌实。
从小学开始,水暖就是害怕与人交际的孩子,她至今想不明白,面对一个陌生人如何能够做到坦然自若。所以拼了命的读书,成绩优异。这是惟一可以逃避的途径。对老师和家长来说,只要成绩好,其他皆可以商量。
却从没有沾过三好学生之类头衔的光,因为和同学关系一般,很少有人会推选她,几次直升的机会都是靠了自己的真本事。所以从未有兴奋的感觉,一切全凭辛勤和努力得来,何以激动。
现在还是一样,每一步走的都平坦,和男友发展顺利,她觉得自己的前途仿佛是看得见的。她原以为她的表情可以一辈子都这么平淡下去。
在众多的offer里,水暖最终选择了这家跨国的外商独资企业,公司大节奏快,水暖认为自己应该多适应一下这种生活,这种因为未知带来的不稳定。
第一天上班,水暖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起床。前一天晚上上了闹钟,早晨却在闹钟铃响前醒过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过来看,只有五点半。于是再也睡不着。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水暖想今天不能穿新买的白皮鞋了,心里顿时就有些沮丧,衣服是原来就配好了的,这下重新都要换掉。
终于挨到八点半,水暖出门坐公车上班。公司在距离家不远的闹市区,必经之路中有一个大花坛是水暖喜欢的。今天换了硕大的波斯菊,艳俗的颜色几乎刺痛她的眼睛,可是水暖心里却慢慢高兴起来。
到公司的时候离九点还差十分钟,水暖走到前台,小姐把她领到总经理办公室。
进去后她的正面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玻璃,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走上前去摸一摸,那种透明那么不真实,不知道手指是不是可以穿透。恍惚间她眼神一晃,强迫自己定了定神。
面前这个男人在复试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几乎没有开过口,问过的惟一一句话只是:你可不可以经常出差?
水暖是么,助理办公室就在隔壁,有问题的话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他直视着水暖说。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繁忙。除了处理事务性的工作,还免不了要应酬客户。开始的时候很不能适应,从前的那股从容不迫在这里显然不受用,这让水暖有了点应接不暇的感觉。可是渐渐就能够接受,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考虑其他事情。
可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她,水暖觉得很烦恼。她是滴酒不沾的人,喝酒却是应酬中约定俗成的程序,仿佛不喝一点就是摆架子,没了面子的一方一翻脸生意就吹了。但水暖是不能碰酒的,一闻到酒气就吐。
好几次,客户逼得实在急,她没办法只好拿起酒瓶猛灌,胃里当下就一阵翻腾,她强忍住想吐的冲动,两只手捂着嘴跑到盥洗室。因为是空腹喝的酒,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吐,那种激烈的翻腾让水暖觉得似乎连胃都要整个地被她吐出来。
过后她虚弱地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因为猛烈刺激而充血的眼睛就用水泼,水混合着眼泪张牙舞爪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到头颈和衣服上。
水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她悲戚地问。
男友是不知道这些的,只觉得她比以往更沉默,就问:水暖你是不是做的不开心,如果那样就辞职到我这里来,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薪水和发展。
水暖就摇头。她一直是有始有终的人,既然选择了就要敢于承担,她看不起那些因为一点点困难就轻言放弃的人。那样太不负责任,她说。
有时候水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隔壁那个男人如果知道了她现在的状况,还会不会继续让她承担这样的压力。可是想到他看自己时的那双眼睛,她立刻甩了甩头,水暖你在想些什么啊,你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年底的时候业绩评估。水暖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工作努力,成绩有目共睹,人又温和,作为一个新人很有发展前途。她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辛勤劳作必然换得丰收的成果,这是从小就懂得的道理。这么想的时候,眼神已经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间办公室的方向。
接下来就是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工作又排山倒海般淹过来,让水暖感觉窒息,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已经在这条道路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心里的绝望就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产生放弃的念头,水暖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将在哪里。时间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大而黑暗的旋涡,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卷进去,再无生还的可能。
于是更努力地工作。父母担心她的身体,有时半夜起来看到她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进去看她。
水暖你别太拼命了,家平现在的实力不需要你这么努力。母亲的手温柔地搭在她的背上。
水暖听到这个名字一愣,隔几秒钟才想起这是男朋友的名字。什么时候连他的名字都需要那么费力才记得起,她在心里长长吁一口气。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母亲继续说,都是优秀的孩子,只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过得去就好。
水暖模糊地应了一声,母亲就回房去了。她却一时回不过神来,仍旧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她回想起当初相识的日子。
那时候真是美好啊。回忆里都是灿烂的阳光,和煦的微风,摇曳的树影,情人濡湿的嘴唇……
她突然惊醒地拉开抽屉,翻出一叠用手帕包着的照片,全部是湛蓝的天空,纯白的浮云,每张照片上都印着一个红色的日期。最上面有一张纸,写着:这些是我想你的365天。
水暖的眼眶瞬间湿润。那种温情的感动那么清晰,直到今天被无意触及的时候依然感觉到震动。当初明明是因为相爱在一起,现在这爱为什么就模糊了呢,水暖感到深深的寂寞。
原来什么都是会变淡的,她想,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的侵袭。
终于接到家平的电话。
水暖,出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他在电话里这样说。
好。水暖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她竟然觉得紧张。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惟一的一次却是出现在这个时候。
她想,也许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我们分手吧。
家平从水暖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好象早已预料。他看着水暖的眼睛,说水暖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哪里出了错吗。
水暖却不说话,只是不断摇头。
家平就笑了。水暖你知道吗,毕业以后你和我一起就一直在摇头,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水暖浑身僵在那里,是吗,自己一直在否定他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那么好,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就那么下去,甚至在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买保险,受益人我都写了你的名字。家平痛苦地低下头。
家平……,水暖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当中,发不出声音。
什么都不用说。家平用手轻捂住她的唇,却又觉得失礼,马上收回来。
我知道一切太晚,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只是恨自己这些年将全副精力扑在公司上,忽略了你的感受。可是只有创业成功我才能够给你安全,你能理解我吗水暖,我不希望在最后时刻你对我仍心存怨怼。
水暖仍旧只是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一脸。
家平犹豫着伸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痕,以后没有我在身边,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水暖看着家平自责的样子心里更难过。她知道在她和他之间,她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而预想中的幸福结局却过早地断送在了自己的手里。
成长真是一件令人厌倦的事情啊。
难得空闲的时候,水暖捧一杯咖啡站到落地窗的玻璃前,看着地面上那些渺小如鼠蚁的人群,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心里就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洞。在成长中我们不断地得到和失去,得到是一种必然,而失去对水暖来说却像某种终结,对一段时光的终结,路程的终结,感情的终结。而这种终结现在看来就是一种纪念,水暖想当初自己亲手为这些终结画上句号的时候那么轻易。却原来都是回不去的。
她转过头看左边的那面墙,另一边的那个男人是她现在惟一的寄托。却一直没有挑明,水暖只要一想到他和他的妻子孩子在一起的温馨场面就撕心裂肺般的疼。她没有权利要求他什么。水暖觉得自己那么可耻。
在复试的时候,他坐在她的对面,两只眼睛毫无遮掩地直视她,仿佛可以看进她的心里去。水暖想当时的自己真是无所畏惧啊,回过去的眼神就有一种挑衅的味道。然后她看到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微笑现在回想起来,心还是不觉为之牵动。或许当初自己就是输在那一抹笑上,要不是年少的天真无知,也许现在就和家平发展顺利,结婚生子,过着普通家庭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是温馨可靠。可是等她清楚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这些年下来,水暖只是觉得累,真正的身心疲惫,好象刚刚经历过一场硬仗,身体的能量完全被释放,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勇气。但是必须撑下去,人生是一条漫长而孤寂的长路,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停止。虽然我们一直流离失所。
那个男人偶尔会去水暖家里。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纵然得不到,一时片刻的拥有也胜过无。心里其实不是不悲凉的。
水暖,有时候我宁愿你对我要求些什么,那样我心里的负罪感至少可以轻些。他对水暖说。
水暖看着他,我要求的你可以给我吗。
他的眼神闪躲,不要逼我给你承诺水暖,我不希望你被欺骗。
水暖笑得凄凉,对你我一直不敢心存幻想,哪怕只要再多一点点的占有欲,我们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男人听了将她拥得更紧,我会补偿你水暖,我会给你安定的生活。
水暖就在男人怀里轻轻地哭了。是啊,安定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安定的生活。可那不是幸福,他不能给她幸福,只好给她安定。
那一刻,水暖想起他和家平过去的种种,痛不欲生。果真是有报应的啊,她想,我们都逃不出宿命的掌心,每个人都会为他所作的决定付出代价。
水暖出差的次数逐渐增多。父母虽然觉察到不对却从不开口过问,只是叮嘱她要注意当地的天气,带好御寒的衣服。在他们眼里水暖从来就是令人放心的孩子,无论做什么心里都有分寸。
水暖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愧疚。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父母,他们的女儿已经一脚踏进一片阴冷潮湿的沼泽地,只一脚,就已经万劫不复。
算了吧,水暖想,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把父母牵扯进来,自己一人痛苦就已足够。等到最后一切成灰,或许就不会再有痛。
总是乘很久的飞机,有时是六个小时,有时八小时。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各自看书,累了就放下椅背睡一会儿。这有点像水暖想象中的样子,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过多的语言,对彼此的生活却可以心照,渐渐忘记时光的界限。
水暖最喜欢这个时候的他,这个她愿意舍弃一切跟随的人。她的老板。此时,他在她的身边熟睡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少了精明和世故的表情,看上去纯真而美好。
水暖忍不住在他额头亲吻一下。他就醒过来,水暖你醒了么,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她望着他温柔地笑,我不睡了,你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水暖看着他重又安心睡去,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她没有告诉他,有时候她真的希望飞机能够失事,这样就可以抱着自己的幸福直接过到河的彼岸去。
这段时间总是特别珍惜。不需要时刻防备周遭的人和事,天气也好像一下清朗起来,两个人可以正大光明手牵手在太阳底下散步,去露天咖啡座喝咖啡,在河堤的樱花树下旁若无人地接吻。
但是这种幸福让水暖恐惧。
她记起初恋时家平看她的眼神。他说,我的心只为你而跳。如果当初的幸福是幻觉,那么现在拥有的,会不会是一场华美的梦魇,最后只剩自己在突然惊醒的清晨莫名失神。
这些,水暖不敢跟他说。
宋远和家平是不一样的。家平给她的爱就像一个坚强厚实的拥抱,在里面水暖感到那么安心,家平可以抛弃一切对未知的不确定,给她安全。而宋远就像一片深沉而静谧的海水,也许海底的温度是温暖的,能够到达的人却屈指可数。
这些年下来,水暖已经不再奢求。如果所有的等待终将落空,能够拥有短暂的幸福也是好的。
宋远不知道她的不快乐。在他面前,水暖永远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他就真的以为她是开心的。
有几次水暖和他说起小的时候,多是一些零散的记忆和片段,断断续续地并不能拼凑完全。
……
父母的管教非常严格。在很小的时候,一个人辗转在迷路的大街上,周围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环境,手心里紧紧攥着补课老师家的地址,汗湿的额头被风吹干了又湿,心里无比地恐惧。
……
一直被认为是外表坚强的孩子,因为身材高大总是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和男生迅速打成一片。不知道如何施展其他女孩惯用的娇柔。对于心宜的东西只能心存幻想。那时起,我了解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
……
几乎没有玩伴。放学回家离父母下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偶尔门外响起脚步声就惊觉地竖起耳朵。那种焦急地盼望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窒息般的压抑。人生原就是由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构成。
……
偶尔会去同学家玩。在复兴中路一条僻静幽深的弄堂里,是很老式的房子。我却极喜欢。
底楼人家的院子里长着粗壮茂盛的玉兰树,那一朵朵硕大而洁白的花朵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去的几次几乎都没有人,我们就在宽大的弄堂里跳皮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我们身上跳跃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斑点,有时候反射到某个人的额头上,又在瞬间转化成一道道刺眼的光……
宋远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这些。
初次看见水暖的时候,他想这个女孩子的眼睛为什么那么清澈明亮,仿佛可以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即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以为只有经历幸福童年的孩子,才能有如此简单纯真的表情。那时候水暖的笑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难过。
水暖却笑了,人和人之间真是不同啊。小时侯我看到别人的父亲牵着女儿回家,那个小女孩拿着父亲买的棒棒糖一口一口地舔,发出清脆的笑声。是快乐的声音。可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快乐。
父母之间从来没有关于感情的直接表达。我从未曾见过他们拥抱或者亲吻,亦从不如此对我。可是为什么心里明明有爱却吝啬表达,感情真的是需要传递的吗?
所以我一直认为感情是奢侈的事情,和家平是如此,和你亦是如此。水暖平静地看着他。
我一直在接触单方面的感情,父亲对母亲的,母亲对父亲的,他们对我的。还有家平,曾经我以为给他的是爱情,可是终于不能成立。这些零散的感情都像是独立存在的个体,我看不见它们之间的联系。
宋远阻止水暖继续说下去。吻她的时候,他感觉到从水暖紧闭的眼睛里泊泊流出的滚烫的泪。
一切待到回去后恢复原样。
依然是忙碌的工作,依然有那个若即若离的人。有时候在一天工作完毕,水暖看着外面渐渐浮起的夜雾,怀疑那些日子的柔情究竟是不是幻觉。
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她对自己说。
水暖知道宋远还有别的女人是在两个月后。那天是她的生日,早晨宋远把她叫进办公室。
下班后接你去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吃饭,那里的蜗牛不错,我们开瓶香槟庆祝庆祝。他牵住水暖的手。
水暖微笑着点一下头,说好。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西餐,那些繁琐的礼节已经让食物失去了本身的美味和乐趣,她只想和他在街头的小饮食店吃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牛肉拉面就觉满足。但这不是宋远的生活,他已经不屑于这种廉价的快乐。
但是服务生送上来的白色蔷薇让水暖高兴。
粉白的花朵热烈绽放,就像我们肆意挥霍的青春,那么可耻。
可是一朵花究竟能开多长时间呢?她望着那些洁白的花朵,心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中途宋远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微白。
是公司的事么。水暖放下刀叉。
他含糊地应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水暖也不再追问,只是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一般。宋远一直是直接的人,对人对事都不会转弯抹角,今天这样的反应实在有点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