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打印

低俗小说

16

白天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带着一股鱼腥,到处湿漉漉的返潮,墙壁也渗出水汽来,走到哪里,脚下都滞涩而滑腻。傍晚雨住了,天迅速暗下来,很快从灰过度到黑,街市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城市的夜景映照得天幕漆黑一团,那深处仿佛孕育了什么,没有半点星光。

下午暄打电话约我晚上逛商场,听话音我晓得不对。见了面,她一脸的心事,以为自己看上去还平静。

在两排刚上柜的秋冬装之间,我问她:“你跟教授怎么样。”“没怎么样。”她垂着眼皮,用手揉搓一件上衣的料子,那件衣服适合中年发福的妇人。

她很迟疑,看情形不是不想说,是不晓得怎么启齿。我不追问,由她自己斗争,她又意兴阑珊地转了两个专厅,才开口。原来,和她一起上学的有几个同校的老师,她和教授不寻常的来往已经引起注意。证据就是夜校一下课同事们抓起包就走,仿佛知道她不走,还有一回一个女同事等男友来接走晚了,在路上见他俩并肩而行,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流言的温床不外两处,女人多的地方和文人多的地方。学校老师比较节制,但目光如炬,不消说什么,只要看你一眼就全在里头了。暄直觉学校已经有人风言风语,同事看她的神气有些古怪,似乎常常背着她议论什么,等她一来就住了口。暄只好每天强装安详。这事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恐怕旁人不察,她自己倒先心虚了一截也未可知。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她其实并不敢深想,她就六神无主,觉得必定要大祸临头,头顶上愈积愈多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劈下雷来。

暄讲话时若有所思,有一次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似乎被自己吓住了,半天不出声。我细细看她,憔悴了许多,肤色暗淡,脸上的斑点全显现出来,一双眼睛黑得没有光泽,而且呆钝,老在出神。她的胸比往常更平了。

感情投入就象股票投资,风险与收益并存,假如先尝了涨的甜头,套牢后便舍不得抛,结果大多既忍了长痛又血本无归,得不偿失——也许炒股者还耗得起,第三者呢?更可畏的是世俗眼光,女人总是口头十字架上的牺牲品,假如暄不是我的朋友,我又以讹传讹听说了一个大概,恐怕也要道貌岸然地声讨一番。

暄不住地问我应该怎么办,自己却心不在焉。她只需要安慰,并不真正想得到什么建议,即使给了她,她也只会下意识的按照自己的打算来做。暄既非不通世情的无知少女,亦非不负责任的轻浮女子,可惜道理人人懂,当局者却看不破。她的口气里有种听天由命的味道,说实话,我并不担心她,我相信她不会闹得沸沸扬扬,或者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但我也说不准眼下这事会怎样收场——也许,不了了之。

这一年来,我确实变了很多,心越发硬了,经常产生事不关己的漠然,有时对人,有时对自己。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旁人替代不了,改变不了,撒种的时候就该了解将要收获什么,如果要到收获时才能知道,那就等到那时。日子只有靠自己过下去。

一个晚上,两个人没有买到合意的衣服,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9点不到,推开门,我看见猫坐在电脑前,周围是男人、烟雾和喧闹。进到里屋,我在长沙发上躺下,翻开《德泊家的苔丝》。

我曾经问猫,如果他因为一个女子的清新和纯洁爱上她,会不会在得知她过去的污点后,由于想象覆灭而遗弃她。猫说不会,与普通男人相比猫几乎没有占有欲,他不在乎爱人的过去,甚至将来。经过去年的事,我疑心他多少因为自己的劣迹感到没有资格要求对方,或者希望通过宽容来得到原谅。其实,我已经原谅了他,连带原谅了男性。老实的男人莫过祥子,一样受了引诱,泼辣的女人莫过虎妞,一样以死告终。

伟大的爱情多数以死——女人的死来结束。随便列举出一些名字,比如林黛玉和朱丽叶,她们总是倾其所有,义无返顾,付出远远超过男性,结局却是被辜负、被出卖、被遗弃、被男人的冲动和愚蠢毁灭。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美狄亚说。她没有选择死,但选择了比死更痛苦的方式。

日光灯刺眼的白光让人犯困,我叹了口气,把书盖在脸上,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朦胧中,有人走进来,我觉察他站着看我,忽然睡意全消。挪开书,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看清楚罗彬背光的脸,他弯起一边的嘴角笑着,看得人发寒。我翻身坐起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梳头发。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在我身旁坐下,睇了一眼我手里的书:“书这么旧。”

“用书才是爱惜书。”

“我对女人也这样。”

“恰当的类比。”

“我跟女朋友分手了,这两天心情不好。”他看上去精力充沛,兴致盎然。

他会因为与季度女友分手而心情不好?我不以为然。“怎么了。”

“上星期我们吵了一架,她掉头就走,原来我都会去追,这次没有。我没再找她,她也不来找我。”

“正好开始一段新生活。”

“我不过不想在她动不动掉头就走的时候再跟着她!——她也可以反过来跟着我!”

不管怎样,她比我的待遇好。

“你知道,”他微微一笑,“她是这个月底的生日,跟我差了半个月,昨天提前跟我同一天过——是她公司的人告诉我的。”

我不禁可怜起她来。韩冽曾经告诉我,罗彬的现任——前任女友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冷美人,她有许多追求者,却被这个浪子蒙住了心。我在店里只见过她一回,印象不深,是个沉默孤傲的女子,她如果来,也总是站在门外等着,仿佛不愿意沾染鱼龙混杂的气息。大抵是受青睐惯了,她不肯主动回头,又止不住心痛,于是负气做出这事,要让薄情者动容。我敢说,这样只会给罗彬添了炫耀的本钱,她对他来说,只是一项数字中的一个。好像她还为他打过一个孩子,或许就是用我的钱。

“你该还钱了。”

“今天没带够,只有一百……六十三块……。”

“那就先还一百六。”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递过钱,忽然问道:“那天你干吗发那么大的火。”

“他整天打游戏。”我简单地说。

“你对他不满意?”

“是我脾气不好。”我尽量心平气和。

“我原来脾气也很暴,现在一想发火,就去happy。”

罗彬只会一个英文单词:happy。这个词在这里的意思是:寻欢作乐。

“还不如吸大麻。”我不耐烦地说。

他两眼盯着我从沙发上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碰一点毒品——只要你碰了——我就再也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他自负得令人厌恶,又认真得滑稽。刚才的话,我不过信口说说,况且在这么一个安逸消停的老城,毒品对一个安分女子的生活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严肃,这样真切。

他了解地看了我一眼,开始说:“我在广州当兵时,有个感情最好的战友,他是浙江人——你记得我说的那次车祸,就是和他一起。他女朋友为他辞职到广州打工——他们原来准备等他退伍就回家结婚。有个休息日他上午出去一直都没回来,后来到了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要我立刻想办法出去,到他女朋友的住处。我快12点才有机会出去,到了地方,看见他女朋友在房间里,好象喝醉了,不停地甩头。”说话时,他的面颊微微抽搐着,露出一种奇异的,不端正的表情,却使那张难看的脸显得严峻了。

“他说他们吵了架,她一个人去跳舞,可能吃了摇头丸,从他把她带回来起,已经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快弄不住了。她一刻不停地晃头,嘴里说胡话,手到处乱挥,我们两个男人都控制不了。当时我们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他也不想把这事闹大,所以硬撑着。后来她可能太累了,不像之前闹得那么凶,但浑身还是不停地抽,没见过那种情景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一面说,一面睁大眼睛,紧张而空茫地瞪着前方,仿佛这情景就在眼前。“我们不敢留下她一个人,准备豁出去第二天受处分,原来以为等药性过去就好了,没想到半夜她出现呼吸困难,等我们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实际上已经死了。他是看着她死的。”

罗彬呼出一口气,继续说:“医生说死因是心脏功能衰竭,如果早点送来也许有救。他当时整个人都麻木了,不会哭,也不说话。医院手续全是我一个人办的。我们一夜没回去,回去肯定要受处分,我想这事情已经这样了,传出去可能会影响他,就求医生通融——那医生人还不错,给他开了急性肠炎的病假条——我赶回去替他请假。还好,他没事,我只受了点小处分。原来他体重和我差不多,半个月就掉了十几斤。当时,他还差三个月退伍。”

叙述者停下来,沉默了。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我被这惊心动魄的事实震撼着,说不出话。

亲眼看着生命一分一分从一个人的躯体里流失,化为乌有的记忆永远不会磨灭,这具躯体原来是活生生的,自己却眼睁睁看它变得死气沉沉。此刻,面前的这个男人显出深沉的温柔。

只有一瞬间,罗彬就恢复了常态,他转过脸,带着戏噱的笑:“你知道部队是不能随便外出的,那天还是老女人帮忙,所以我很感谢她。”他似乎也感到一切美德都与自己不相称,每次偶然袒露出真情,便立刻加以掩饰,仿佛那是耻辱。

“你一定好好谢了她。”

他愉快地默认。“你老公周四晚上上课吧,下周四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你现在不要问,我不会说——不过我知道你一定喜欢。”

“好。”我答得很爽快,自己也吃了一惊。

范荣从门外探头进来,见我和罗彬坐在沙发上,一脸狐疑。他刚到,暂时没有空位,不满地四处转悠。罗彬站起来走出去,很快就听见他和范荣的笑骂声。

我抬起头,正好透过窗子看见外面的天,漆黑的,没有一颗星,明天又是一个阴天。

(16完)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等我...

TOP

17

面试从下午三点开始,到晚上七点结束。逢到面试,我就占用总经理室对面赵燕的办公室,她有空便帮衬我,或者两个人得空聊聊天,今天她去开会,留我打坐,顺便帮她接电话,应付访客。

七十多个人分批到达,先在会议室等,然后到我这儿初试,筛掉少数明显不合要求的,余下由老板殿试,中途不断有人拿着报告和发票进总经理室签字。那扇门隔音很好,里面的动静极小,我想象得出,电话和手机会不时骤然响起来,让大班桌前忐忑的心一阵紧缩。
这次来应聘的人,和往常一样良莠不齐,但大多有一副愁苦的表情,烙在脸上似的,挤出的笑容遮掩不住,另有一些明明踌躇不安,表现得胸有成竹,真正意得志满想往高处走的微乎其微,只有刚毕业的学生脸上心里都没有皱纹,睁着明亮的眼睛张望未来。这些面孔背后有怎样的际遇,像地下水一般流淌在各人心里,这一刻他们汇集于此,下一刻有人向东,有人往西。

因为入选的概率低,几次面试都有人想要塞些东西钱之类的给我,我只能婉拒。主我做不了多少,能做的,是对每个人保持微笑,尽量客气周到,遇到声低气短的格外关照。
筛选殿试候选人员有一套不成文规则,一般留下的是:老板审阅时重点圈定的(简历上画着记号,通常是个圈)、其他房产公司的在职人员(这部分最终要侧面调查)、其他大型公司或企业的中层以上人员、长相漂亮的女性。最后一条最好辨别,单靠眼睛,而且我也慢慢练就了一副以假乱真的火眼,一看就有数,是不是老板欣赏的类型——基本上,他和张艺谋的审美标准类似,喜欢明眸皓齿,也包括曹薇。

老板殿试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仿佛才坐下就起身出来了,低着头迅速离开,有的谈上半个钟点,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接近下班时间,我的初试已经结束,殿试人才下去一半,我估摸着要在公司解决晚饭,打了附近的快餐外卖电话,从打电话起,到快餐送到,到我吃完擦擦嘴重新涂了口红,打电话前进去殿试的那位才出来,她隔着玻璃朝我笑笑,神气地点了一下头,脚步声咚咚地在无人的走廊上远去了。

厉萍,34岁,简历表明她目前在本市唯一家上市企业做财务主管,这次的招聘岗位是普通财务人员,她的出现叫人纳闷。下午初试时,厉萍给我的印象很特别。她穿着深色的套装,肤色暗黑,两颊下陷,塌鼻子凹眼眶,一双眼睛却又尖又亮,非常爱笑,言行自如,谦虚随和得仿佛来之前打定主意要平易近人。

之前老板曾经对“上市”二字——这是他的人生目标之一——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殿试时间这么久可能与此有关——因为我想不出其它的关联。

耗了一个下午,见了一群潦倒的人,晚饭还没吃,老板不耐烦起来,随后进去的人倒了霉,进出的速度和上厕所小解差不多。四十分钟后来人均被遣散,老板叫我过去,又花了十分钟总结,交代下一步工作,最后以他要求握手作为当天工作的结语。

我直接去了店里,一进门就看见猫坐在电脑后,看样子在跟人联机打星际争霸。我走过去挨着他的脸想撒个娇,“面试完啦,”他两眼盯着屏幕不动,朝里屋抬抬下巴:“韩冽找你,等了一会了。”

韩冽倒在沙发里团成一团,闭着眼睛不出声,卷曲蓬松的头发盖着脸,看得我直想伸手去挠。我倒了杯水,挨着他坐下。

“又怎么了?”

“艾米的老公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赶快回想一下,确定艾米就是富婆。

“他用艾米的信箱,结果看到我给她的信,还有她给我的——存在草稿箱里。她在信上写了几十个‘我爱你’,他看得火死了——结婚那么多年,艾米从来没跟他说过。她只好说闹着玩的,她老公又不是白痴,跟她要我的手机号码,艾米吓得要命只好给他,他马上就打过来。幸亏我昨晚没带手机,放在宿舍充电,不然死定了——不过他就算打过来我也不怕,自己看不住老婆,有脸问我,脑袋有屎!XX!”

“早晚有这天。”

“KAO!我叫她当心!我从来不留这些东西!她今天给我打电话,哭了半个小时,我操,好象我手机是单向收费,我本来就烦这老女人,要不是看她哭我早挂了,不过她对我真不错。唉,恐怕以后没什么机会再见了。”韩冽躺着叹息道。

她绝想不到这种恋爱是他的消遣,当消遣成为牢笼,爱人就变成犯人,接下来是计划越狱。

“你别再跟已婚妇女胡闹了。”

“你弟弟是人渣。算了,我不想说了。老姐,我跟百合见过面了,她声音特好听,人长得不错,猛一看像二十五六岁,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胸很大,就是腰粗了点——不过,她蛮有韵味。操,苏州人真有钱,她穿的用的全是名牌。我知道她喜欢我——”他挣起身,眼里闪出一道光,“我们已经约好她老公从德国回来之前再见一面,春节前……”他向后倒下去,浮想联翩。

“百合是哪一种,纯情、烂货、纯情烂货?”我抑制不住声调里的讥讽。

“这种说法过时了,老姐,根本没有纯洁的女人。女人都下贱,又他妈蠢,但她们可以满足我——呵——哈——。”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转过身子面冲里,“我要睡一会,昨天那个杭州姑娘太猛了。”

当女人一个接一个地从生活中走过,韩冽逐渐改变了一个又一个人生信条,有的模棱两可,有的完全扭转。他知道放纵是诱惑人的魔鬼,消磨精力,削弱意志,摆脱不了就要听它摆布,也知道自己无力摆脱。人们或许可以原谅一些天才的艺术家极端纵欲,从女人身上汲取灵感,但他不是天才,至今也没有成为天才的迹象。

对肉体的轻蔑和对肉体的热爱使他每次都感到失望,每次又不可抑制地堕入其中,时而兴奋,时而恍惚,时而心灰意冷,疟疾病人般辗转反侧。他更加沉痛地自我剖析,把“人渣”挂在嘴边,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凭艺术性的敏感愤世嫉俗,从小我以至一切。他的厌世是真实的。

我还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少年不谙世事、举止轻狂,有着孩子般清澈的眼睛。现在他的面容起了奇特的变化,就象自杀者从一道悬崖纵身跳下时脸上的恐惧、狂热、绝望、快慰,越接近谷底速度越快,最后砰然落地粉身碎骨。

我闭上眼睛,惊骇于突如其来的联想。他还年轻,年轻得不足以恐惧。他不了解现实比任何一部小说更离奇,更严酷,命运充满了一个个转折,它们幻化成最平常的面貌,毫无征兆地出现,经过,然后彻底改变生活。

而那些女人呢,那些可怜的女人。

在所有自欺欺人者中间,恋爱中的女人最愚蠢,她一心以为自己的痴心和忠诚能获得一份真正的爱情;一心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敏锐,再细微的疑点都瞒不过——但恰恰是前者蒙住了后者,感情魔住了理智。与其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自己的直觉,毋宁说她宁肯怀疑这些,也不愿怀疑自己的爱情。

我打了个寒噤。

那个夏天的气息,那溽暑中的彻骨寒冷还在周围。

一年前的我就是那样一个傻头傻脑的女人,爱像团火烧着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是我每天的阳光,我可以为他去死——有时候我暗自希望出现什么危险。我相信他和我一样,他说他和我一样。

我爱了他四年,只用一天就明白再重的爱不抵一句轻飘的谎言。它在空气里弥漫,成了赖以呼吸的真实,如果不曾事发,我想象得出自己将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女人,满心欢喜以为握住了幸福。

忽然间,我的命运改变了,从不省心的爱人到有资格的怨妇,从心怀梦想的姑娘到饱经世事的女子,多少年的辛苦成了无名的浪费。那件事电光火石般照亮了我原先看不到的暗处,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坐着不说话,脑子里像狂风一样翻滚着思想。我走在阳光普照的路上,心却漆黑一团。

整整一夜,蜷缩在床上,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继而滂沱直下。我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被,忍住向外喷涌的哭声,害怕因为一声呼吸泄露了隐秘。苦痛滚滚而来向内翻腾,压迫着肋骨,牵扯着心腔,每跳一下都像走在针尖上。抽泣,哽咽,呜咽,直到没有眼泪,身体还在惯性地抽搐。靠在淹湿的枕头上,耳旁是风干的泪痕,我睁着眼睛,看熟悉的生活在面前一点一点亮起来,仿佛昨夜一场铺天盖地的黑暗从未降临。我赶在尘世苏醒前起床,为红肿的双眼涂上厚厚粉底,迎接新的黎明。

像黎明之前等待死刑的人,猫的脸上有一种默认的死灰,不原谅自己,也得不到原谅。我全部的苦痛蓦然失去了知觉——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他是我爱的人,我不能叫我爱的人受这样的苦,哪怕是他应得的——这比我的痛更痛。我不会离开你,我说。他不相信。我不会离开他,我对自己说,我是他的依靠。我镇静得如同一个旁观者,没有眼泪,也没有时间。

信任千疮百孔,爱情奄奄一息,梦想苟延残喘,没有什么剩下,但一股力量牢牢抓住我,指使我。我仿佛又回到儿时,从座位到讲台的路上好象铺着棉花,我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但我没有,站上讲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须面对。

等到事情平息了,麻木也随之消失,秘密犹如心头之痒,我忍不住开始问他,我想知道一切细节,我拘泥于每一个字眼。你和她做什么了?你们是怎么开始的?她长什么样?她漂亮么?她身材好么?她很有技巧么?她对你做了什么?她是不是让你特别满足?我哪里不如她?我愿意学我真的愿意我想让你满意我应该怎么做求求你教教我。

像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仰起身想看看从未得见的血肉——究竟那些女人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魔力和奥妙使自己的爱人不惜背弃,所有规矩的女人都忍不住想要探究,哪怕这些细节中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字都会刺穿薄弱的神经。盘问的人歇斯底里,被盘问的人疲惫不堪,我有时竟是个疯妇。

终于有一天,我醒悟了。为什么折磨他呢,为什么折磨我唯一的朋友,我唯一的伴侣,只有他能和我相互安慰。我和他被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守着秘密,守着对方一直到老。
劫后余生者需要平静,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别人看我依然享有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一切。但是从此,我对男人,对爱情,对世事有了不同的看法。我并不是认为猫还会再背叛我——我知道他不会了,我是变得不再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东西。我从每一件事中都体会出无常,考虑每一个问题都想到最坏的结果,打量每一个人都隐隐地看到不幸。

我望向将来时,眼里是严峻的目光。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佳佳,我是苹果.
认真补了遗留的部分
本来复制的文字却不能再粘贴
因为太多精彩
也因为知道自己的评论会微不足道
恩,真的满好满好满好
如果出书
一定会买...

TOP

引用(月光下的苹果 @ 2006-06-29 10:46:33)
佳佳,我是苹果.
认真补了遗留的部分
本来复制的文字却不能再粘贴
因为太多精彩
也因为知道自己的评论会微不足道
恩,真的满好满好满好
如果出书
一定会买...
[right][snapback]406744[/snapback][/right]



你的评论对我,是微言大义:)
我就等你做书商了~~~

suslook.gif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18

今晚,从我进门起,小俞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后面看着地板。她用手转着记帐的笔,每转三四下就啪地一声掉在桌上,然后捡起来继续转。有一次,她把笔滚到桌子下面,终于活动了一下身体弯腰捡起笔,而且不再转了。她叹了口气,看起来犹豫不决,过了一刻,忽然站起身,蹭过来挨到我旁边说:“我想星期六回一下家……”

“家里有事吗?”我心里不情愿,佯作关心。

“我老公下午来电话,那边有个亲戚结婚……嗯,要我去帮忙。”

“哦。”乡下人的事不可理喻。“你去多长时间?”

“我星期六早上走,星期天下午就上来。”她连忙说,仿佛慢了我会变卦。

“好吧。”我说。她张开嘴一笑,但眼角挂着,笑得很牵强,好像有什么去不掉的心病。

今天是星期一。虽然我不想把罗彬的约定当一回事,但始终计算着日子。我后悔当时答应得痛快,眼下却开始惴惴不安,我明白自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好比不论免疫力多高的人都不该随便接触病毒。

当然,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可以自由地选择爱情对象,但恋爱就不需要忠实么。更糟的是,我绝不会选择罗彬谈一场恋爱,只要想象一下别人知道我——和罗彬扯上任何关系,我宁可去死。那么,我在做什么,瞒着爱人,和一只种马做游戏?虽然只是勒住它的嚼子,抽打它的背?

门“哐”地一声被推开,猫和范荣一前一后走进来,他们去买新出的游戏碟。日光灯白色的光照在猫脸上,他弯着嘴角,愉快地四处打量。我每次看到他就会忘掉烦恼。我应该让他知道,我下了决心。

仲秋的气候温暖宜人,月悬在树梢上,渐渐圆了,这样的夜色下行人往往放慢脚步,露出安详的神态。小巷一眼看不到尽头,弯弯曲曲地向深处去,路灯隔得很远,在中间的黑暗里月光把树影投在地上。两旁是入夜的人家,间或有说话声传出来,模糊不清的低语使得四周显得愈加静谧。我挽着猫的胳膊,被这种安静包围着,虽然谁都不说,可是都感到息息相关,因而更加亲密。

我悄悄看着猫柔和的侧面,他的轮廓越发分明了,但神情还象个孩子,岁月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痕迹,只有眉宇间透出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隐忧。他有含笑的眼睛和嘴角,我想到他,会首先想到他的笑容,一想到他的笑容,温暖便充满了肋骨左下方一小块柔软的地方。比起周围陌生的人事,我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除了自己。

“我们有好久不出来走了,你现在也不送我了,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改掉打游戏的病。”
“知道了。”
他打了个呵欠,东张西望。
“猫。”
“唔。”
“最近我老觉得孤单。”
“怎么了。”
“不知道。”
“小猪又乱想了。”
“有时候我真后悔让你开这个店。”
“现在总不能关掉吧。小猪,你不要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多交点朋友,我又不是那种人——会限制你。”

我默默琢磨他的话,他说得不错,我一直把他当成生活的重心,等于给身边这个原本就害怕压力的男人肩头添上一付重担,他并没有用心对我,只是好脾气地敷衍我。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起分担往事,那些往事。

“其实我只想有个人能跟我说说话,你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看你根本没听我说,现在你重复我刚才的话!”

“噢,我——嗯——你是我的好朋友——嗯——”

“跟你说话等于面壁!你还不如墙,墙也比你称职!你没有?你这个三字经!你听,连笑都是三声!还笑!不准笑!”抓住其乐融融的间隙,我转到正题,“告诉你,我最近在网上遇到一个男的,是本地人。”不知怎么,我一阵心虚,没有直接说出罗彬。

“噢。”
“我跟他见过面了。”
“噢。”
“你也不问问他人怎么样?”
“他人怎么样?”

“他以前当过兵,学历不高,但还谈得来,块头很大,脸长得有点粗,最大的特点是好色——他倒没瞒我。”我小心地把罗彬的形象一点点透露出来,投石问路。

“噢。”他无动于衷。
“另外,他跟我在个性上有几分像,比较细致敏感。”
“像个女的。”猫笑起来。

我忍不住疑惑,他竟没有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同时也感到一阵沮丧。像往常一样,他对我的放心是彻底的放任,一个不容易嫉妒的男人会让女人缺少安全感,缺少自信。

“假如我和这么一个人相处,你放心么?”
“不放心。”
“不放心?”我一时糊涂了,然后醒转过来,“你是——不放心他?”
“那当然,小猪我还不知道——小猪是烈女!”他开心地大笑,非常欣赏自己的话。

“说真的,我跟他来往,你真不担心么?有些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你没有,而他有——比如说他比你细心,会耐心听我说话——你就不担心?”

“担心干嘛,有人听你说话蛮好,省得你一天到晚问我。”
“万一——万一我爱上他了呢?”
“你要真喜欢别人,我也没办法。”
“你不会争取?”
“你都决定了,就算争取,也不一定有用。”
“假如真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我,你希望我怎么选择?”
“那你就跟他在一起。”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想啊,可是我不能妨碍你的幸福。”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故作大方,还是真实愿望,或者他对我太有把握了——他那种过分信任的态度,难道能够用心无旁骛,随遇而安来解释。他没有发觉,在一连串追问中掩藏着危险的假设,和深深的失望。他没有发觉,自己的短短数语像一个隐蔽的黑洞,让某些东西一点一点流失不见。

“猫,你爱我么?”
“嗯。”
“爱不爱。”
“嗯。”
“我要听你说你爱我。”
“不想说。”
“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说。”
“好吧。”

我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把最后一块筹码压上去,然后输了。

猫不在乎我,他不像我需要他那样需要我,多少年来我一直这样想。出事以后,我问他找那个女人时有没有过一刹那的犹豫,他说没有。那是因为你一刹那也没有想到过我,他默认——我真希望他不要那么老实,在不该老实的时候。后来我屡屡受理智的诘问:在他一无所有时,你用自己的未来去偿付,他难道因此就在乎你——他只会越发看轻你。

撇开那些热烈的瞬间,猫对我好像并没有强烈的爱情,如果问他爱我的原因,他会说“因为你呆”,而不是因为我的外貌和头脑——后者解释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或许肤浅,但前者就成立么。是的,他了解我的过去,了解我丑陋的茧子,他了解我的未来,了解我没有勇气离开。他给了我安全和自信,却又生生撕碎。在这个男人眼里,我永远是个先天不足的女人。

我爱猫,没有改变。但那些炽烈的感情有时会忽然冷却,象沸水,能凝结成冰;那些义无返顾的信任有时会被犹疑代替,象蚌,心中孕育的明明是珍珠,它却感到是颗沙砾。

“忘了告诉你,最近罗彬老跟我炫耀他那些艳遇,”我的声音有点急促,“上次他说有个30多岁的老女人请他去家里吃饭,进了门就问他要不要洗澡,他以为我会怎么反应,我就说了一句‘很有意义的晚餐’,哈!你没看到他那种表情!”仿佛这真是一桩乐事,我的语气兴高采烈,眼睑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是谎言的预防针和镇痛剂。我承认,女人是天生的阴谋家,男人满以为她们性情温柔,擅长撒娇,贪慕虚荣,需要的不过是几句温言软语和一些闪闪发光的玩意,所以对她们轻易信服了。然而,再天真的女人都有一套缜密的诡计。

我要做什么,报复?报复这个对我毫不在意的男人,用另一个男人?用嫉妒?用放纵?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因此难过。这样想着,我被自己刺痛了。

猫笑得很开心:“碰见小猪算他倒霉。”

巷子深处有只猫轻捷地跳下院墙窜到对面,像一道白光隐没在黑暗里,它嘶叫了几声,之后一片沉寂。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看这部分,我突然有种感觉
猫是很爱小猪的
小猪还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猜忌
然后误会了他

TOP

引用(摆渡苹果 @ 2006-06-30 13:49:39)
看这部分,我突然有种感觉
猫是很爱小猪的
小猪还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猜忌
然后误会了他

[right][snapback]407580[/snapback][/right]




好读者。
好女孩。
smile.gif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看这段
有种奇特的感觉,奇特的痛。似曾相识,但绝不是我所遇到过的。
只是痛相似。
渐入骨髓。没法子呼吸。
和人说:最痛苦的事便是误会。因此错失的话,就不值得。可是又能怎样
缘分不够多,还是,还是,爱的不够多
——
若不是因为你

TOP

引用(摆渡苹果 @ 2006-06-30 13:49:39)
看这部分,我突然有种感觉
猫是很爱小猪的
小猪还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猜忌
然后误会了他

[right][snapback]407580[/snapback][/right]

苹果是不是都看完了啊,强

TOP

引用(其实不想走 @ 2006-07-01 19:06:10)
苹果是不是都看完了啊,强
[right][snapback]408371[/snapback][/right]



已连载的部分,现在花3个小时就能看完。
但苹果,花了……天。

smile.gif
身高1米62,体重53公斤,左手无名指戴一枚戒指.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