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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我爱你    

        忘了说,我爱你    

  Candy和我分手之后离开了这个城市。一个月后,我离开了我们居住了四年的房子。
                 
  搬到新家十几天之后,我和另一个女孩开始了同居的日子。她并不象Candy,24岁,样子很平淡,是我见过的最不象律师的职业律师。我们住在一个房子里,彼此相安无事。她偶尔会在我的房间里过夜,激情过后,会安静的在我身边躺上片刻,再悄悄走回她的房间。我在她余下的体温和香气里沉沉入睡,带着一点点的迷茫,关于消失的Candy,还有她,宁都儿。
                 
  她有一只叫做点点的黑猫。那是只非常开朗的猫,喜爱运动。阳光充足的日子里它快乐的在各个房间里奔跑跳跃,阴天的时候它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睡觉。她非常的宠爱点点,我相信她肯跟我住在一起,是因为点点的缘故。
                 
  林,是我。今天不会回来,拜托要喂点点猫食,噢,别忘了给它喝水。十点钟之后不要再给它吃东西。
                 
  林,你有喂点点吗?
                 
  林,该给点点洗澡了,帮它吹干,要不它会感冒的。
                 
  ……
                 
  电话的留言记录里充满了这样的话语。她真是奇怪的女孩子,话很少,安静的微笑着,好象没有什么朋友,却珍爱着一只寿命短暂的猫。
                 
  星期天的时候她会帮我洗衣服,然后做一顿简单的饭。
                 
  我们很少交谈。空闲的时候,我在书房的电脑前写着企划方案,而她在客厅里抱着点点看着VCD.
                 
  这个房子在明德花园的C座7层,是所普通的公寓。相比我以前的住所实在是很简陋。但是我不在意。我相信我的心现在并不在我的身体里面,因此没有必要去好好照顾它。有时候我在清晨起来,看着客厅里白色的细亚麻窗帘被风轻轻托起,在阳光里舞动,就生出一些怅然的愧疚来。我想念着Candy,但是,我却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共同生活着。
                 
  公司,餐厅,回家的路,街上熟悉的店子,没有一处不让我觉得还是生活在过去。只是上午11点不再会有那个甜蜜的声音给我一个电话,波士餐厅温柔的灯光下只有我独自在嚼着一份吉士汉堡,而那些时装店不会再有我拿着报纸坐在更衣室外的身影。无法忘记一个人,是这样。
                 
  都儿开始跟我认真的聊天是我一次深夜酒醉之后。她强迫我听她过去的故事,不管我头疼欲裂。她抱着睡着了的点点,从客厅追到洗手间,最后坐在我的床上不停的讲着。我迷迷糊糊的点着头,不记得她讲了多久,最后被她拉起来在厨房里做消夜吃。
                 
  幸好她会做的东西不是很多,而且都味道不差。聊天,吃消夜,我们好象朋友一样。当然,她说话很有趣,她的故事也很好听。
                 
  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不多话的浅浅的笑着,给高谈阔论的我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酒水和菜肴。点点坐在我们中间,兴高采烈的咬着我们喂它的各种东西。她在她的房间里放CD,非常好听的歌,房间门开着。不时的有人向她的房间里大叫,都儿,刚才那首歌再放一次好吗。我想她一定很认真的在听我们的谈话,因为那些歌真的非常符合我们的心境,怪不得她说她的愿望是做DJ.
                 
  我们同居了4个月之后,我才知道她的职业。电视上直播对一犯罪团伙的公开审判,十五个案犯最后被判处了十一个死刑,三个无期徒刑,还有一个七年徒刑且保外就医。她是最后那个人的律师。我看着她在电视屏幕中沉静冷漠的样子,忽然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十二月份的深夜,大雪飘飞,我开着车在陌生的路上飞驰,街街巷巷。她差点撞到我的车上。雪白的车灯里,她的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眼睛很平静的望着我,细细的蒸汽从她身上升腾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夜空深处不停的落到她肩上,然后悄悄的融化。我打开了车门,她略一迟疑就坐到我身边的座位上。然后我就看到了点点,一只黑色的小猫,睁着漂亮的金色的眼睛,从她的大衣领口探出头来。我在那一刻哑然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干练而冷漠的陈诉着辩词。我忽然就想要微笑,只有我知道她在深夜里怀抱着一只小猫去逛公园。
                 
  很出色的律师啊。那天晚上我由衷的赞叹着她。
                 
  她蹲在水盆前用力替点点洗澡,依旧很淡然,没什么啊,一份谋生的职业而已。
                 
  我想我永远不会有办法了解她,虽然我们这样共同生活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和一个安静的女孩。
                 
  日子很平淡的过着,直到Candy的信飘洋过海而来。Candy在信上说,加州的阳光很灿烂,就象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她说,林,我想念你,想念我们的家。
                 
  我搬出了明德花园,将整个房子交给了都儿。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都儿的,她真的很聪明,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们顺理成章的在相识几天之后住在一起,然后在同居了7个月的时候顺理成章的分开。
                 
  我回到了和Candy共同的家。每天认真的工作,努力的打扫房间,属于我的每一分钟都开始复活,充满了希望。我等待着Candy在某一天阳光灿烂的出现在门外,调皮的笑着,跳进我的怀里。
                 
  一天一天就那么过去了,Candy一直再也没有消息。过了很久之后,一个独自煮夜宵的深夜,我忽然想打个电话给都儿,问问她点点好吗,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念点点活力四射的样子。
                 
  都儿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时间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放在电话的那一瞬,我有点怅然若失,她还有那只黑色的小猫,应该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房间里依旧过着相似的生活吧。
                 
  有一段日子,我的公司陷入生意上的低谷。我的朋友们忙着结婚忙着各自的工作而少有时间再陪我饮酒做乐。我又时常开着车在街上毫无目的的飞驰。有的时候我看着22层楼外的晚霞,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那个女孩和那只小黑猫开始让我怀念。她平时不多说话,却会在深夜笑着追着我不停的讲话。她有一只小小的黑猫,当她不在的时候会有很多电话留言给我来支使我去照顾她的猫。我忽然迫切的想要看到她安静的笑容,触摸到她润滑的肌肤,非常的迫切。
                 
  西大法律系96级毕业生,宁都儿,家乡是黑龙江省的一个边境城市,纷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我只是太无聊了,而她实在让我好奇。我去查了她在学校留下的档案,然后在第二天乘飞机来到了这个遥远的边境小城。那里有着清澈凛冽的空气。典型的欧式建筑在街道两旁林立,高大的白杨树笔直的向着阳光生长,椭圆的叶片上光洁的载满阳光,那些街上来往的人群一半是操着东北口音爽朗的东北人,另一半是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熙熙攘攘。这真是和我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是那个曾经在我怀中停留过的女孩所出生的地方。她的城。
                 
  果然如她所说的,在那个红砖黄墙的小学校园里可以看得到青黛的远山。柔软的线条起伏跌宕向远方延伸着。我见到了她所说的灌木丛,浓翠的生长在一排教室的前面,她小时候常躲在那里边哭泣,哭完了用枝条在泥土上画画。她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柔软的头发和柔和的眼睛吗?我无端的觉得我似乎见到那样的一个小小的女孩。
                 
  我坐在操场的尽头很久,然后穿过嬉笑的孩子们去校外的小卖部去买烟。她说错了一件事情,店老板不是一个脸象橘子皮的老太婆,而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英武。接过他递来的香烟时,我忽然很想问他,你认识一个叫做宁都儿的女孩吗?
                 
  曾有一个夜里,都儿在我身边低低的讲诉过她最初的故事。
                 
  “我十三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起因很简单,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强吻了我。你知道吗,那是一个非常非常英俊也非常特别的男孩。我那时候并不懂的吻的含义,只是知道那意味着亲密的接触。他吻了我之后,我便开始了第一次的爱恋,默默的注视着他频繁的更换女朋友,跟别人打架。他当我是很好的兄弟,常会跑到我家来让我替他包扎伤口,上药,我就那么偷偷的喜欢着他,谁也不知道。在他看来,那次的吻是个恶作剧,他吻了我,我打了他,大家已经平了不需要在意。最后他喜欢上了我妹妹,然后安定了很久。我告诉学校里的所有小痞子,他要是敢背叛我妹妹,就替我毒打他。我的第一次感情就很心痛。呵呵。后来我读到初二就转学离开了纷河,火车站上他第二次强吻了我,更夸张,当着我家人的面。我最后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是,真的很少见到那么英俊坚毅的男孩。我现在还记得他直视我的样子,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那样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甚至她低头时在月光投影里浅浅的一笑,都清晰无比的浮现在我眼前。
                 
  我接过那包烟的时候忽然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寻找着她曾经留下的痕迹。她的故事让我麻木的感官寻找到了一种新鲜的刺激。我的感情已经因为Candy而麻木了,我想知道她的世界,她的感情来填补我空虚感觉。
                 
  纷河的新街到了夜晚灯火幽暗,歌声魅影中无数酒吧闪亮着放纵的眼睛。我随便找了一家坐下。漂亮高挑的俄罗斯女郎用着半生不熟的中文挑逗着客人,猛烈的威士忌在喉咙间燃烧起欲望。她在七层的阳台上坐着,抱着一只沉睡的小黑猫,微微笑着,讲诉着北方边境上她家乡的故事,她轻声的说着那是一个欲望单纯的城市,比世界很多地方都干净,因为它很坦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话。的确,单纯的城市,就象她眼睛里安静的神色,连欲望都因为单纯而宁静。
                 
  都儿,我来过。林。
                 
  我在她初中校园的白杨树上刻了一行深浅不一的字。我找不到她,所有人都告诉我,她十五岁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男孩,拍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灌下了两瓶威士忌,他说都儿,她从来不记得任何人,几乎十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所有人都在想念她。我含糊的点头微笑,跟他不停的碰杯。听那个男孩说着我所不知道的都儿,那个淡漠微笑的女孩,在十五岁之前的样子。
                 
  离开纷河之后,我回到了西安。然后见到了Candy.她微笑着投入我的怀抱,一如我所想象的那样明媚灿烂,毫无阴霾。我紧紧的拥着她,良久不语。从她离开到她回来,14个月的时间。她好象没有改变什么,可她走后那段空白的时间里,却有一道浅浅的影子从我心间划过。
                 
  街道,店铺,公司,回家的路,又如以前一般甜蜜,Candy她在我的身边。
                 
  平安夜的那天夜里,有一个奇怪的电话。Candy接听却没有人说话,只有水滴的声音滴滴嗒嗒的响着。无聊,Candy轻骂一声随手挂了电话。我却有一种预感,很强烈,但是无法捕捉形迹。
                 
  那天夜里我梦到了都儿跟我讲过的海边的小楼。从窗子看过去是一大片银色的沙滩和冰蓝碎涌的大海。有月亮的晚上,那里好象有精灵在飞舞一样。后来,我越来越多的梦见她,从纷河青黛的远山一直梦到那个海边月光下的小楼,最后,在我的梦境里,她抱着点点微笑着,雪花不断的从夜空落到她身上。
                 
  Candy,你是明朗的阳光,而她是阴郁的月光。你是我的爱情,而她是我意外遇到的伤口。我爱你,但是我必须得去找她。
                 
  在那个海边的城市,我终于见到了都儿。她消瘦了很多,依旧笑的很淡然,手腕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我有爸爸妈妈,我们在一起只住了三年。我爱过很多人,没有人能留在我身边。很多时候我活的很好,可是,有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让我厌倦。后来,不只是心理的反应,我开始在夜里呕吐,吐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后来我开始自杀,割开手腕上的血管,来缓解身体的疼痛。林,那一刻,任何东西都挽留不了我,我憎恶一切。
                 
  并肩走在宁静的街道上,她微笑着告诉我这些。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拂着那道疤痕,平安夜?
                 
  她点头,低头,笑,是啊。
                 
  在那个城市温暖干净的阳光下,我细吻着她的手指,一只一只,看着她的苍白的脸色微微泛出红晕来。我们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该怎样跟Candy说,几次拨通了电话,却又在开口的那一瞬挂断。Candy一直以为我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忙着生意,准备着在下一年做我快乐的新娘。要我怎样告诉她,我的怀里,是一个我无法放开的女孩,她出乎我们的意料。
                 
  点点依旧很快乐,只是都儿,经常在深夜冲到洗手间里呕吐。我在门外看着惨白的日光灯下她跪在瓷砖上,长发散乱,眼睛空洞,痛苦不堪。我走过去,抱起虚弱的她,用冰水替她洗漱。然后整夜在客厅里抱着她讲着我们以前的事情。那些平淡的日子,被我不停的追忆着,一点一滴。她那些关于猫的留言,点点叼着骨头猫在桌子下不肯出来,我们夜里的聊天,还有她天天晚上做的简单的夜宵。都儿慢慢平静下来,眼睛开始注视着我,然后我们相拥着疲惫的睡去。
                 
  第三个月的时候Candy打了许多电话来。林,为什么还不回来,我们该结婚了。
                 
  都儿说你带我去看医生吧,林,我觉得我已经病了。
                 
  我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都儿很快的辞了工作,律师事务所的老板不胜惋惜的看着她,都儿,你是我手下最好的律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别想打动我,我就是想要结婚做全职太太。都儿难得的开着玩笑,倚在我身边甜美的微笑。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她。
                 
  她死于我们订婚的前夕,50片安眠药让她非常安详的睡了过去,没有留下任何言语。
                 
  下葬的那一天,很意外的来了许多的人。有一个红裙袭地的女子捧了一束盛开的红玫瑰,旁若无人的穿过众人,轻轻亲吻了都儿冰冷的脸庞,然后转身离去。那些人悲哀的脸容后,曾有着怎样的故事我都明白,然而那是都儿的故事,我只是旁听者,除了她没有人会有发言的余地。
                 
  是的,她曾经在最无法忍受的时候向我求救,但是那个平安夜,我无能为力。或许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是可以陪着她慢慢好起来的,可是Candy和她之间,我最终还是选择了Candy.当她要我陪她去看医生的时候,我是在点头。是的,我那在那一瞬选择的不是她,我宁愿放弃她,让她明白她是病着的,无法和常人一样的。
                 
  林,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微笑着那样说着,然后剧烈的呕吐起来。她已经无法忍受了吧。
                 
  我和Candy的婚礼在第二年举行。一年之后她给我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女儿两岁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只小小的黑猫,有着一对漂亮的金色的眼睛。那粉嫩的小人儿咯咯笑着和小猫在床上滚成一团,Candy温柔的看着她们笑着,宝贝,小心点。我在那一刻知道了所谓的人间关于幸福的概念,也在那一刻明白了人世间的最大的悲哀。
                 
  我眼里分明是那夜纷飞的雪花,那个女孩宁静的望着我。她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黑猫。
                 
  都儿,原谅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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