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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周华健之前，和摄影师商量如何取景，问滚石的工作人员周华健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说华健大哥喜欢黑白。门外走廊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橙色闪过，周华健就坐在了面前的沙发上，鲜橙色的毛衣，牛仔裤——人越年长越喜欢鲜艳的颜色？ 说话含糊间，他解释说自己嘴里还含着润喉糖，因为北京天气太干燥，嗓子有点不适应。可是他强调，自己这二十年的一场纪念性的演唱会，北京无论如何都是第一站，不能缺少。二十年，有时就是弹指一挥间，过去了，永远不会回来。 飞越迷雾 飞越迷雾，把生命看清楚， 明明白白掌握你的路， 经过跋涉之后你总能够， 拨云见日重回到最初。 音响里放着一首他的新歌，他听的时候非常专注，脸上带着笑，好像一个小男孩正为自己制作的帆船而骄傲。那是一首关于时间流逝的歌，最初的时候，他想写一首歌听起来像是水在流，那不就是时间的流逝吗？今年刚好四十五岁了，二十年的音乐路程，应该是时候可以去谈一个关于时光流逝的主题了。 他喜欢听自己的歌，每次做完唱片整个人几乎都会疯掉，如果对那张唱片没有信心，听两遍就不会再听，但事实上也只有一两张是这样的状况。“早期的时候，听自己的歌听不出什么不好，觉得那是完美的，比世界上的哪一首歌都好听，两个月或者多年之后再听，就觉得，哇，怎么那么恶心。”其实这是个自嘲的玩笑，有一次在整理唱片柜时，找到自己以前的歌，发现都很好听，收拾的过程中居然弄到自己哭。 哭的原因是觉得无助，很愁苦怎么写好自己的歌，为什么听以前的歌觉得还不错，现在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一年，是2000年，处于瓶颈中的第一年。到2005年，他只做了两张唱片，而且这两张都不是他自己操刀，一张是李宗盛做的，一张是贾敏恕做的。但其实，别人也帮不了太大的忙，因为他们都不能解决他的心魔，除了他自己。 鲜橙色的毛衣，牛仔裤——人越年长越喜欢鲜艳的颜色？ 《雨人》这张唱片，他整整做了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矛盾中煎熬着。现在的唱片市场新鲜的东西太多了，也想要拉一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到歌里，R&B什么的，试了一下，不行，同样一件衣服不是每个人穿都好看。最困惑的事情是，写完一首新歌，觉得很有新意，第二天拿来再听，这不是十年前的一首老歌吗？昨天才写完的，怎么可能是老歌呢？当做的所有东西都不是周华健的时候，他做不出来，因为一出手就必是周华健，不是自己特质的音乐也不可能吸引人。辗转反侧后醒悟，应该保留一些原来的东西，一切都要回到最初。人有时是这样的，不绕那个弯子就找不到出口。 这一次，他想还给人们最初的周华健，一点点不同，只是下手可能更精致，唱的时候会有一些之前没有的成熟。 骄傲之余，也很感慨，“疯狂又没有负担的年轻人，随时带着一两个怪点子就可以进军歌坛，然后成就非凡！而那些真正有音乐能力的人却反而越走越远。”因了电脑的发展，几乎是一个按钮你就可以有半首歌，年轻人有疯狂的想法就可以一刀砍进这个圈子，可他年轻的时候要等很多机会，如果写一首慌腔走板的歌很难听，可能就放弃了。当年也有疯狂的想法，但会被认为是疯子，现在不会。他说，我不是不满意，而是说我还在努力钻一个新题材的时候我会钻得很辛苦，可是我都没有办法像年轻人那样容易做到，但是年轻人通常也只有一两张唱片而已呀。 这次我真的做到 希望的心不减双手已长满茧 从来不曾对自己说算了吧明天 别问我天多高只想把自己做好 请你为我祈祷 我决定跟着自己信心毅力在赛跑 这次我真的做到这次我真的做到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以自己为傲 这次我真的做到这次我真的做到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获得荣耀 他说，有了年纪之后就可以压得住华丽的舞台，这么多年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华丽一次了。一想到二十年的时候居然还可以站在舞台上唱歌，就不想给人幕后音乐工作者的感觉。之前常常有这种心态：还是简单一点好了，穿金戴银太多反而失了那份真，很难平衡身为唱片人的那种感觉。 可是突然回首，觉得二十年是值得灿烂一番的，衣服也是可以来当作亮片的，虽然不会夸张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羽毛。 人一开始怀旧，就说明真的开始老了。四十岁那一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想到年龄上开始挂四了，整个人都有点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觉得三十岁就已经很大了，二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在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当歌手当到三十岁的时候吓了一跳，觉得快完了，可是到后来才发现三十岁到四十岁的那十年才是最有冲劲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体力，试过三天不眠不休赶最后一首歌的细节。四十的时候，觉得这样赶一定有问题，难道你没有进步吗？没有别的方法吗？为什么每一张唱片非要把自己榨干最后一滴你才觉得这是好唱片呢？从心里觉得这是错的，体力上也的确跟不上了，会被送医院的。 四十跟三十比，三十真的太年轻，这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感叹到。 黄沾曾说：“九十年代的市场是周华健的，但现在他也老了。”这样说，黄沾真是看得起他了。可世事就是那么奇妙，有一个从香港出生的人，跑去了台北，而台北几乎包括整个内地从北到南的生活习惯，你可以随便在街边买到很北方的豆浆油条，也可以找到台湾很本土的东西。这些都赋予了他不一样的特质。 九十年代的香港刚好就要回归，很多香港人都在想今后该怎么做，有些人开始学习普通话了，而那时候周华健的流行歌就有了很多特质。“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我做得不错，疯狂地往前冲，可是我知道也有很多歌手做得不错，只是也许少了这一个时机。”彼时的周华健纵横整个华语乐坛，虽然有“四大天王”当道，但他居然被唱片业内人士尊称为“天王杀手”，足见势头之强劲。 二十年，多少张唱片，多少场演唱会？他笑，算上这一张最新的，不包括精选集不包括英文唱片，一共是29张，这还是前些天公司的人帮我算的，但是多少场演唱会，真的不知道，至少200场是有了。 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 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 还要走还有我 有时候觉得周华健很狡猾，总是微笑地拒绝你。演唱会的嘉宾是很多人关注的，可是除了李宗盛之外， 别人的名字一个也没露。他分辩说，自己真的没有考虑在节目表里安排嘉宾，这次要唱的歌太多，没有什么好找别人合唱的，它的主题不是那样的。“这是我的二十年，这是我，是我，还是我，主题是我。”绝对有老人家的心态，希望得到人们最大程度的关注。但他的确会请些朋友来，唱到一半兴起时，会随时拉一个上来。 在很多地方看到人们谈周李二人的友谊，说是十七年的合作。但其实，李宗盛是带他入行的，友情已经超过二十年。合作最多的反而只是第一张专辑和2001年《忘忧草》。“自从大哥把我从音乐的路边捡回来起，我就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1983年，两人在民歌餐厅里相识，之后周说想要进唱片公司当个助理什么的，李说好，然后李真的带周进了唱片公司。周真正入行的那一年，是1986年。 这么多年，不管是良师益友也好，哥们儿也好，总之，一个谢谢是不够的，或者根本就不用说。 在周华健的随笔日记中，有一段提到林夕，说邀林夕写词，却拖了两个星期，把自己拖成了长颈鹿。林夕刚出了一张《林夕字传》，还没有见到，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周华健，不过谈起林夕时，他满是欣赏和佩服。 林夕是个天才，他不只是填词人，不知道圈外人怎么看他，如果圈内人不知道他已经超越了填词人的话，这个圈内人是该拖去打屁股的。他是一个很全面的制作人，可以是唱片企划，可以是唱片的制作人，是多重的，而且他知道每个人的强项是什么，通常他为你作词的时候能突出你的特质。我们聊唱片的时候，他就说我回去再帮你想，下一次写了拿来就吓了我一跳，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呢？他说他看了我的《祈祷书》。你看，林夕是那样的人，会为了给你写歌而搜集很多你的相关资料去了解你。当年林夕写那个《天龙八部》的主题曲的时候，是看完了一本佛教的书，把所有的贪、嗔、痴的那些东西都了解了才去写的。很恐怖的是，明天就要交歌词了，他晚上十一点才开始看那本书，三四点钟开始写，早上七点钟就给我了。 林夕非常安静，开会的时候也不讲话，脑筋动得很快，他不是个演说家，但真到拿起笔来的时候滔滔不绝，有很多想法。香港其实很少文笔不错的人，林夕绝对是一个。黄伟文也算是追上来了，可以代表香港前卫的新语言。现在是林夕和黄伟文的天下。 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 会让你轻轻跟着和 牵动我们共同过去 记忆从未沉默过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 会让你心里记着我 让你欢喜也让你忧 这么一个我 新唱片原想在农历年前发行，年假前那一天他都还在赶这张唱片。年后传来消息说三月底北京所有的大型场馆都要进入装修期了，本来演唱会是看今年的哪个时候比较合适，可是北京要封馆了，而他的二十周年演唱会不可能少了北京这一站，今年错过了，下一次搞不好就是二十三了，不一样啊。那就新唱片和演唱会一起做吧。 信誓旦旦说要做个四小时的演唱会，但他还是有小小的遗憾，因为北京恐怕没有办法做到四个小时，安全还是第一位的，七点半开始，最晚可能十点半或十一点之前结束，大概三个半小时。 那也是很长的时间了，对于四十五岁的男人来说，体力很重要。可是他一点不担心，“你知道肾上腺素吗？人一疯了，体力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这一次我肯定要疯，不办这个二十周年演唱会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疯狂，多么骄傲。”他真的有骄傲的感觉，这一行本来生命很短，自己做音乐很有成就感，很有收获，却不小心一眨眼就二十年了。十年的时候，一想到二十年的时候就觉得遥不可及，现在想，二十五年还有可能，三十年大概不可能了，太难了。 说到疯狂，有时候觉得他还真是煽情。他也检讨说，没办法，人来疯，从小就这样。日常生活中，他是很琐碎的人，就像有人到公司去，没有开车，走的时候他就主动要帮人家叫出租车，人家不用帮忙他还是会坚持帮忙，以至于最后的结果就是公司的人倒霉，给他钥匙说，用我的车送他回家吧。朋友到家里来，他总是想人家高不高兴。外表看来大大咧咧的，可一到人情世故的时候就会弄到别人烦，很婆妈。妈妈也是这样的人，小时候去别人家做客，妈妈买了点心做礼物，结果人家客气送回来，妈妈又送过去，这样你来我往的。后来发现，这种个性早已延伸到舞台上面，觉得既然大家付了钱买了票，就生怕人家有一点不高兴，常常想要照顾买便宜票的朋友，希望所有的人都开心。   |